十一月的雪，下得细密而持久。到了傍晚，地面上已积了薄薄一层，在街灯的照射下泛着清冷的光。刘峰合上账本，揉了揉眉心。账目清晰，经营部的流水小得像一捧溪水，但这反而让他更警惕——对方没有在商业上做文章，那目标很可能就不是生意本身。
李晓梅端了杯热茶过来，忧心忡忡地说：“峰哥，小萍姐还没回来。要不要打个电话去问问？”
刘峰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和飘飞的雪，点了点头。电话打到中戏传达室，等了半晌，那边才有人接起。问明情况，说是公开课下午就结束了，人应该早就散了。
一种细微的不安感，像冷风钻过门缝，悄悄爬上刘峰的脊背。他立刻拨了何小萍暂住的招待所电话，无人接听。又打给几个她知道的地方，都没有消息。
“晓梅，你看店，我出去找找。”刘峰抓起外套，语气尽量平静，但眼神里的焦灼藏不住。
“峰哥，我跟你一起去！”李晓梅连忙说。
“不用，你看店。她说不定只是顺路去买东西，或者遇到同学耽搁了。你在店里守着，万一她回来，别让她扑空。”刘峰说完，大步踏进了雪夜。
他先去了中戏。校园里静悄悄的，教学楼大多黑着灯，只有图书馆还亮着几扇窗。刘峰找到传达室的老大爷，递了支烟，好声好气地询问下午公开课的事。老大爷回忆了一下，说确实有这么个课，散场时人挺多，没注意有个短发的女同志。
雪越下越大，扑在脸上冰凉。刘峰沿着从学校到招待所的可能路线慢慢走，目光扫过每一个行人，每一个亮着灯的小店。路过一家还在营业的新华书店，他进去问了一圈，店员摇头。又问了路口的副食店，也说没见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刘峰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何小萍不是不靠谱的人，就算临时有事，也应该想办法知会一声。这么大的雪，她能去哪儿？会不会是……遇到了麻烦？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不会的，她刚从上海来北京，能有什么仇家？可另一个声音又在提醒他：自己刚刚被“请”去喝过茶，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想从他身边的人下手？
就在他准备扩大搜索范围，甚至想去找张志刚帮忙时，前方胡同口的路灯下，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撑着一把天蓝色的旧伞，怀里抱着个纸袋，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踩着雪往前走。昏黄的光线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单薄。
“小萍！”刘峰几步冲过去，声音里有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
何小萍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是他，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可随即又露出点歉意：“刘峰？你怎么在这？对不起啊，我回来晚了。下课遇到个老教授，聊得太投机，后来他又带我去看了他们排演厅的后台，讲了好多舞台调度的门道，一聊就忘了时间……”
她语速很快，带着点兴奋，眼睛亮晶晶的，脸上还带着从温暖室内出来后的红晕，完全不像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刘峰悬着的心重重落了回去，一时间，后怕、庆幸、还有一点失而复得的虚软感涌上心头，竟让他一时说不出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何小萍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摸了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事。”刘峰深深吸了口气，冰凉的空气让他冷静下来，“就是看你一直不回来，有点担心。雪大，路滑。”
“哎呀，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何小萍有些不好意思，把怀里的纸袋往前递了递，“你看，我买了糖炒栗子，还热乎呢。本来想带回去和你……和晓梅一起吃的。”
刘峰接过纸袋，温热的触感透过纸传到手心。他看着她被雪打湿的刘海，和冻得有点发红的鼻尖，那点残余的不安和焦躁，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走吧，回家。”他接过她手里的伞，很自然地往她那边倾斜，遮住飘落的雪花。
“嗯。”何小萍点点头，跟在他身边，走了两步，又小声说，“刘峰，今天那个老教授说，我底子很好，就是有些地方太‘紧’，放不开。他说演戏和跳舞一样，心里有东西，才能出来东西。我觉得他说的特别对……”
她絮絮地说着课堂上的见闻，对艺术的感悟，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刘峰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风雪似乎被挡在了伞外，伞下是一个小小的、温暖的世界。
走到经营部门口，李晓梅正扒着门缝往外看，见他们回来，长长松了口气：“可回来了！饭都热了两遍了！小萍姐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听入迷了，忘了时间。”何小萍吐吐舌头，脱下湿了的外套。
三人围坐在炉子边，就着热茶吃糖炒栗子。栗子又甜又糯，何小萍兴致勃勃地讲着下午的见闻，眼睛里有光。刘峰静静听着，剥好栗子，顺手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夜深了，雪渐渐停了。何小萍回房休息后，刘峰独自坐在柜台后。炉火噼啪作响，映着他沉静的脸。白天的调查，罗文璋的提醒，像冰冷的暗流在心底涌动。但何小萍安然无恙地回来，兴致勃勃地说着舞台和表演，又让这冰冷的现实有了一丝暖意。
他拿出纸笔，开始给陈宝山写信。有些事，电话里说不清楚。
“宝山兄，见字如面。京中已落雪，寒意渐浓。一切安好，勿念。设备之事，既遇阻滞，暂缓无妨。技术攻坚为要，余者皆可徐徐图之。援朝处，嘱其潜心，勿为外物所扰。近日风波，恐非一时，慎言慎行，根基稳则大厦安。小萍在此，一切顺遂，每日求学，精进不已，可慰我心。年关将至，诸事繁杂，望兄保重。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