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华半导体的工地上，刘峰像一只高速旋转的陀螺，几乎要透支殆尽。厂房基建收尾、设备采购清单核对、香港技术人员的接洽安排、与当地公社干部的沟通协调、初步的财务预算规划……千头万绪的事务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他纵然有重生的先知和超越年龄的沉稳，但毕竟只有一个人，面对如此庞杂的初创工程，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常常是顾此失彼，深夜回到临时住处，脑子里还像一团乱麻。
这天下午，他在工棚里对着一堆设备图纸和人员名单发愁，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一种强烈的孤独感和力不从心袭上心头。他需要一个帮手，一个能真正信任、并且有能力独当一面的帮手。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陈宝山那张憨厚却精明的脸庞。
北京，“山峰电子经营部”里，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李晓梅正在擦拭柜台，陈宝山拄着拐杖从里间走出来，虽然腿脚还有些不便，但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他拿起听筒：“喂，山峰电子，哪位？”
“宝山哥，是我，刘峰。”电话那头传来刘峰略带沙哑却难掩急切的声音，信号有些断续，但那份熟悉感瞬间穿透了千里之遥。
“小峰？！”陈宝山又惊又喜，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八度，“你小子！到广州这么久了，总算想起打电话回来了！怎么样？那边一切还顺利吗？没遇到什么麻烦吧？”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宝山哥，我这边……情况有点复杂，但总体是向好。”刘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长话短说，我这边不是简单的进货，而是和人合伙，在东莞这边正儿八经地建一个厂子，做半导体。”
“半导体？”陈宝山愣了一下，这个词对他来说有些陌生和高端，“那是什么玩意儿？比咱这收音机电视机还复杂？”
“复杂得多，是更核心的电子元器件，未来的趋势。”刘峰简略解释，“宝山哥，现在厂子地基打好了，设备马上要进来，一堆事，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焦头烂额。这边摊子铺得比较大，需要信得过、又能管事的人来坐镇。我……我想请你过来帮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只能听到电流的滋滋声。刘峰的心提了起来，他知道这个请求有些突然，也让陈宝山远离熟悉的北京和经营正红火的店铺。
然而，陈宝山的声音很快再次响起，没有一丝犹豫，反而带着一种被信任的激动和义气：“小峰，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们是啥关系？你一个人在南边闯荡，我能放心吗？店里有晓梅看着，现在生意也稳当，她完全能应付得来。你把地址详细告诉我，我收拾收拾，尽快就买票南下！”
刘峰心中一块大石头瞬间落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这就是兄弟，关键时刻靠得住。“宝山哥，谢谢你！地址是广东东莞县……”他详细说了位置和到达后的联系方式。
“行了，我记下了。小峰，你别急，稳住神，万事开头难，等我过去！”陈宝山的声音沉稳有力，像一颗定心丸。
挂断电话，陈宝山立刻开始着手安排。他对李晓梅交代了店里的一切事宜，李晓梅虽然年轻，但经历磨难后愈发成熟干练，郑重地表示一定会看好店铺，让陈宝山放心去帮峰哥。陈宝山又迅速处理了手头的一些存货和账目，两天后，便提着简单的行李，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几天后，当风尘仆仆的陈宝山出现在东莞那片尚显荒芜却已初具规模的工地时，刘峰正和工头争论着一条电缆的铺设路径。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刘峰几乎是小跑着迎了上去，紧紧握住陈宝山的手，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宝山哥！你可算来了！”
陈宝山打量着眼前晒黑了不少但眼神更加锐利的刘峰，又看看那片热火朝天的工地，感慨地拍了拍刘峰的肩膀：“好小子！真让你干出大名堂了！这地方，有气势！”
刘峰拉着陈宝山走进工棚，也顾不上寒暄，直接开始介绍情况，将一堆图纸、文件推到他面前：“宝山哥，你来了我就能喘口气了！这是厂房规划图，这是设备清单，这是和当地公社签的用地协议，这是初步算的账……还有这帮工人，好几个队的，协调起来头疼得很……”
陈宝山也不多话，拿起图纸和文件，虽然对半导体技术一窍不通，但他经商多年，对基建、账目、人员管理却有着天生的敏锐和丰富的经验。他仔细听着刘峰的讲解，不时提出几个关键问题，比如材料的成本控制、工人的工钱结算方式、与当地关系的维护要点等等，每个问题都切中要害。
听完刘峰的述说，陈宝山沉吟片刻，开口道：“小峰，技术上的事我不懂，也帮不上大忙。但建厂子、管人、算账、跟各方面打交道，这些杂事、琐事，你交给我。你只管抓大事，定方向，盯紧技术和设备引进这块。咱们分工合作，效率才能上去。”
刘峰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就是他需要的！一个能帮他稳住后方、处理繁杂事务的大将。“太好了，宝山哥！有你在，我心里就踏实了！”
陈宝山的到来，立刻让工地的运作有了明显改观。他很快理顺了与各个施工队的关系，建立了清晰的每日进度汇报制度，对物料采购和资金支出也开始严格把关，堵住了几个可能浪费的漏洞。他那口带着温州口音的普通话，配上沉稳干练的作风，很快赢得了工头们和公社干部的尊重。刘峰终于可以从无穷无尽的琐事中抽身出来，将主要精力投入到技术方案、设备选型和与罗文璋那边对接等核心事务上。
压力骤减，刘峰的思路也变得更加清晰。这天晚上，他和陈宝山在临时搭建的板房里，就着昏黄的灯光吃晚饭，简单的两菜一汤。刘峰想起了招聘退伍军人的计划，觉得这是一个需要多方论证和推动的大事。
“宝山哥，关于工人招聘，我有个想法。”刘峰放下筷子，认真地说。
“你说。”陈宝山也认真听着。
“我想优先招聘近几年退伍的军人，特别是参加过南边战事的。”刘峰将自己的理由——纪律性、吃苦耐劳、社会责任感和潜在的政策好处——详细地说了一遍。
陈宝山听完，眯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嗯……这个想法，有远见。当兵的人，规矩性强，好管理。而且，这确实是件积德的好事，传出去对公司名声大有好处。不过，”他话锋一转，显出商人的谨慎，“具体操作要仔细。哪些部队退下来的？素质咋样？培训起来难度大不大？待遇给多少合适？这些都得琢磨透，不能光凭一腔热情。”
刘峰点点头：“宝山哥你说得对，这些细节正是需要仔细推敲的。我们不仅需要了解政策，还需要有渠道去接触和筛选合适的人选。”
这时，刘峰想到了一个人——记者林晓。她富有正义感，消息灵通，而且现在也在南方工作，或许能提供帮助。他起身从随身的行李包里翻找，拿出了那个小心保存的、林晓离开北京前留给他的联系方式，是一张写着广州某个单位地址和电话的纸条。
“我想到一个人，或许能帮上忙。”刘峰对陈宝山说，“是个记者，叫林晓，以前在北京帮过我们大忙，很有正义感。她现在应该也在广州，对这边的情况比较了解，而且记者身份，接触面广。”
陈宝山眼睛一亮：“记者？那敢情好！他们消息灵通，认识的人多，要是她能帮着牵线搭桥或者出出主意，那再好不过了。”
事不宜迟。第二天上午，刘峰处理完几件急事后，便借用了公社办公室的电话，按照纸条上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接通后，他报上姓名，询问林晓是否在。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刘峰的心跳不禁加快了几分，既期待又有些不确定。
终于，听筒那边传来了一个熟悉而干练的女声，带着一丝惊讶：“刘峰？真的是你？你怎么知道我这个电话的？”
“林记者，好久不见！我是刘峰。”刘峰听到她的声音，心里一松，语气也轻快起来，“我从北京带来的联系方式。冒昧打扰，我现在人在广东东莞，这边有点事情，可能需要你帮忙参谋一下，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见个面？”
“东莞？你怎么跑那儿去了？”林晓更加惊讶了，但很快便爽快地说，“我这两天刚好在跑一个珠三角乡镇企业的专题，离东莞不远。你说个具体地点和时间，我看能不能抽空过去一趟。”
刘峰心中大喜，立刻约了第二天下午在东莞县城一家相对安静的茶馆见面。
放下电话，刘峰对坐在一旁的陈宝山说：“约好了，明天下午见。宝山哥，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吧，你也听听，帮忙一起琢磨。”
陈宝山点头：“好，我也见见这位仗义的记者同志。”
次日下午，刘峰和陈宝山提前到了约定的茶馆，选了个僻静的角落。不一会儿，林晓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剪了利落的短发，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衫和蓝色长裤，挎着一个帆布包，风尘仆仆却精神奕奕，眼神依旧敏锐。
“刘峰！”林晓笑着走过来，目光随即落在刘峰身旁沉稳的陈宝山身上，“这位是？”
“林记者，这是我最好的兄弟和合伙人，陈宝山，宝山哥。”刘峰连忙介绍，“宝山哥，这就是林晓林记者。”
“林记者，久仰大名！小峰常提起你，说你是仗义执言的好记者！只可惜当时我在北京医院待太久了，没有见到过。”陈宝山起身，热情而稳重地伸出手。
林晓与他握了握手，笑道：“陈大哥太客气了。刘峰，你可是越来越让人惊讶了，在北京开店，这又跑到东莞来，看样子是要干大事啊？”
三人落座，点了茶。刘峰也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将自己在东莞与人合伙建半导体厂，以及打算优先招聘退伍军人的想法和盘托出，并说明了遇到的困难和希望得到的帮助。
林晓听得非常认真，手指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划着圈，眼神中闪烁着职业性的兴趣和思索。听完刘峰的叙述，她沉吟道：“刘峰，你这个想法……很有社会责任感，也很有前瞻性。现在确实有很多退伍军人，尤其是农村籍的，安置是个大问题。如果你们企业能主动吸纳，无论是对于他们个人，还是对于社会安定，都是件好事。”
她顿了顿，继续分析道：“从政策层面讲，目前国家是鼓励企业吸纳退伍军人的，但具体的地方执行和优惠政策，各地差异很大。广东这边，尤其是特区外，政策可能还不算特别明朗，但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地方政府应该会支持。我可以帮你们留意一下相关的政策信息，或者通过采访渠道，了解一下其他地区有没有好的经验可以借鉴。”
“至于人选来源，”林晓思考着说，“我可以尝试联系一下省民政厅负责退伍军人安置的部门，或者通过一些战友联谊组织，看看能不能搭建一个初步的信息渠道。不过，具体人员的筛选和考核，还得你们自己把关。”
刘峰和陈宝山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欣喜。林晓的分析和建议非常中肯和实用，正是他们所需要的。
“太感谢你了，林记者！”刘峰由衷地说，“有你这番话，我们心里就有底了。政策信息和渠道搭建，如果能得到你的帮助，那真是雪中送炭！”
陈宝山也补充道：“林记者，你放心，我们招人肯定严格把关，既要对人家负责，也要对厂子负责。待遇和培训上，也绝不会亏待他们。”
“你们有这份心，又能脚踏实地去做，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就很大。”林晓鼓励道，“我会尽力提供帮助。这也算是我记者工作之外，能做的一点有意义的事情吧。”
三人又在茶馆里详细讨论了一些细节，直到夕阳西下才各自离开。林晓答应回去后就着手联系和打听，有消息会尽快通知刘峰。
回去的路上，刘峰和陈宝山都感到信心倍增。陈宝山感慨地说：“小峰，你这个朋友交得值！林记者是个明白人，有她帮忙，这事能顺当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