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破碎。寂静。
“银梭号”——如果这堆勉强维持着基础框架、表面布满触目惊心裂痕和融化痕迹的金属残骸还能被称之为“船”的话——正以一种失控旋转的姿势,在“回声废墟”更下层的无尽黑暗中缓慢飘荡。最后的引擎喷射早已停止,动力彻底枯竭,只有应急能源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维生系统和内部几盏幽暗的红灯,证明着这里还有生命在挣扎。
舰桥(或者说,残存的指挥舱)内一片狼藉。大部分控制台已经黑屏或闪烁着无意义的乱码,断裂的线缆像枯萎的藤蔓垂落,空气中混合着金属烧灼、臭氧和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重力模拟系统彻底失效,所有物体都处于失重状态,细小的碎片和水珠在昏暗的灯光中缓缓漂浮。
苏小婉被简易的安全带固定在唯一还算完好的主控座椅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额头上包扎的绷带渗出暗红的血迹。与“伤痕投影”的直接对抗,强行引导“规则调和”权能,以及最后的精神透支,让她此刻感觉灵魂和身体都被掏空,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肺部的刺痛和脑海中的尖锐嗡鸣。玉佩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依旧温热,但那股浩瀚的传承信息流已经平复,只留下深深的烙印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重感。
幽兰大师和青叶长老被安置在角落用破损材料临时拼凑的维生区域,她们依旧昏迷,灵能波动微弱但平稳,翠星水晶悬浮在她们上方,散发着极其暗淡的修复光芒。枢衍的银色终端本体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光芒明灭不定,它的核心逻辑似乎也受到了冲击,正在以一种极低的功耗模式进行自我检查和基础系统维持。
“系……统状态……报告……”苏小婉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被砂纸摩擦。
“……结构完整性……百分之十九……引擎、护盾、跳跃模块……完全损毁……生命维持……剩余能源可支撑……七十二标准时……外部环境……规则乱流强度……七级……存在未知……惰性信息尘埃层……深度……不明……”舰载AI的合成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大量噪音。
七十二小时。三天。在这片连“守望者”和“清道夫”都可能暂时失去精确追踪的、混乱的废墟下层,他们只有三天时间找到生路,否则就会变成这坟场中又一堆沉默的残骸。
苏小婉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疲惫,将意识沉入脑海深处。那里,来自文明火种核心数据库的信息如同刚刚归位的繁星,虽然庞大,却不再混乱。她“看”到了更清晰的脉络:
关于“起源伤痕”与那场“理想国”实验失败的更详尽记录,虽然依旧残缺,但指向性更强——实验的核心矛盾,在于“绝对秩序”与“自由演化”的不可调和。崩塌后,大部分碎片走向了极端的秩序(守望者)或极端的清除(清道夫)。而逸散的“火种”,代表的是第三条路——“动态平衡”与“包容性进化”。她的玉佩,就是其中最微小、但也最顽强的一粒火种,历经无数岁月,在地球生根发芽。
关于“规则调和”权能的基础运用方法。这并非战斗技能,而更像是一种“沟通”与“缓冲”的能力。可以在不同规则环境间搭建临时的“桥梁”或“缓冲区”,可以微弱地影响局部规则的“倾向性”,但无法改变规则本身。使用它需要消耗大量的精神力,并与自身的“存在本质”(即所代表的文明特性)深度绑定,过度使用可能导致自我认知模糊甚至被规则同化。
以及……一份极其古老、似乎由最初的火种携带者们共同约定的、跨越时空的**紧急联络协议**与对应的**基础星图框架**。协议的核心,是一个以特定规则频率进行调制的“星火信号”,理论上,只要处于同一宇宙纪元的规则背景内,任何继承了火种的存在,在满足特定条件(如接触过“起源级信息污染”并激活核心数据库)后,都可以尝试发送或接收这个信号。星图框架则标注了几个在古老记录中相对稳定的、可能作为避难所或集结点的“潜在安全区”坐标,但这些坐标经历了无数岁月和宇宙变迁,其有效性和安全性完全是未知数。
这或许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苏小婉睁开眼睛,黯淡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光。
“枢衍……还能进行……低功率的……规则信号发射吗?”她艰难地问。
枢衍的终端光芒微弱地闪烁了几下:【核心通讯阵列严重受损……但基础规则波动发生器……可能……可以修复并短时运行……需要能量和……时间。】
“集中剩余能源……优先修复它……我需要发送……一个信号。”苏小婉断断续续地下达指令,同时开始尝试在意识中,构建那个来自火种数据库的“星火信号”频率。那是一种极其复杂、混合了多种文明基础规则韵律的复合波动,如同用宇宙的琴弦弹奏一首失传的求救之歌。
修复工作在绝望的安静中缓慢进行。枢衍指挥着最后几台还能动弹的纳米维修单元,如同精密的医生,在破损的通讯阵列中艰难地接续断裂的规则导管,更换烧毁的能量节点。每一点能源的分配都需精打细算,维生系统的功率被进一步调低,温度开始缓慢下降,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六小时……十二小时……
终于,在第三十六小时,枢衍传来消息:【基础规则波动发生器……修复完成百分之四十……可支持一次……持续时间不超过五秒的……定向信号发射……精度无法保证……能量消耗将占剩余总能源的百分之五十。】
一次机会。五秒钟。一半的能源。
“足够了。”苏小婉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脑海中构建完成的“星火信号”频率,通过仍与玉佩连接的微妙感应,缓缓注入到修复中的发生器控制核心。她能感觉到玉佩在共鸣,在将她个人的精神印记与那古老而通用的求救频率融合。
“设定发射方向……依据星图框架……覆盖……潜在安全区坐标……最大范围广播……”她每说一句,都要停顿喘息。
【方向设定……能量灌注……倒计时……三、二、一……发射!】
没有光芒,没有声音。只有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独特文明印记的规则涟漪,从“银梭号”残骸的某个破损部位悄然扩散出去,穿透周围粘稠的惰性信息尘埃和混乱的规则乱流,向着废墟下层更深远、更不可知的黑暗,以及理论上可能存在的、连通外界的稀薄维度缝隙,传播开去。
发射完成的瞬间,舰内大部分灯光骤然熄灭,只剩下几盏最暗的应急灯。温度进一步下降,呵气成霜。能源储备警报尖锐地响起,剩余时间从七十二小时骤然缩短至不到三十小时。
信号发出去了。但在这广袤、死寂、且被多重规则干扰的废墟坟场,被接收到的概率微乎其微。这更像是一种绝望中的仪式,是文明火种在熄灭前,向虚无中抛出的最后一丝希望。
接下来,是更艰难的等待。
苏小婉让自己进入一种半冥想状态,尽可能降低消耗,同时保持着与玉佩的微弱连接,试图捕捉任何可能的回应波动。枢衍也进入了最深度的休眠,只保留最基本的生命监测功能。
时间在寒冷、黑暗和寂静中,以折磨人的缓慢速度爬行。
二十小时……十五小时……十小时……
维生系统的能源即将见底,低温开始威胁昏迷中的幽兰和青叶的身体机能。苏小婉的意识也因寒冷和虚弱开始模糊,那丝与玉佩的连接仿佛风中残烛。
就在最后三小时的倒计时开始闪烁,绝望即将吞噬一切时——
一直沉寂的、用于接收“跨维度信息锚点”信号的备用感应器(虽然锚点本身已在潮汐中损毁),突然接收到了一段极其微弱、但规则特征**截然不同**的波动反馈!
那不是废墟背景的噪音,也不是“伤痕”或“清道夫”的残留信号。那段波动短暂、规律,并且……**对苏小婉刚刚发出的“星火信号”频率,做出了一个极其简洁、但符合古老协议确认格式的“回波”**!
紧接着,在备用感应器锁定的方向上,遥远的下层废墟黑暗深处,一点微弱的、稳定的、**银蓝色的星光**,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那不是自然天体,也不是“守望者”的湛蓝。那是一种更加温暖、更加活跃、带着明确秩序感和……**人工痕迹**的光芒!
光芒迅速变得清晰,其后方显露出一个模糊的、流线型的舰体轮廓。那艘飞船不大,但结构精巧,表面流淌着与星光同色的能量纹路,正以一种稳定而高效的速度,切开下层废墟的粘稠黑暗,朝着“银梭号”残骸的方向驶来!
与此同时,一段清晰的、带着明显机械合成质感,却比“守望者”冰冷指令多了几分人性化关切的声音,通过那银蓝色飞船发射的规则链接,直接传入苏小婉几近冻结的意识:
【检测到‘火种传承者’紧急求救信号(星火协议)。检测到高浓度‘起源信息污染’残留。检测到严重生命体征衰竭。】
【这里是‘星火同盟’第七边缘侦察小队。坚持住,救援已在路上。重复,坚持住。】
星火同盟!
文明火种古老联络协议的另一端!在这个最绝望的时刻,回应了他们的求救!
苏小婉用尽最后力气,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精神波动,试图回应。然后,意识便被席卷而来的、混合着希望与彻底放松的黑暗,彻底吞没。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她“看”到,那点银蓝色的星光,如同刺破永恒长夜的第一缕晨曦,正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