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尸体的手指抽了一下,又动了一次。
陈砚舟眼神一冷,右手刚摸上刀柄,却发现对方只是神经残断后的自然抽搐。那人胸口被斩龙刀意撕开,内脏都露了出来,不可能还活着。
他松了口气,肩头一沉,靠着石墙慢慢滑坐下去。呼吸像拉风箱一样粗重,左臂的血纹已经蔓延到肩膀,皮肤裂开的地方还在渗血。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玉佩,两半拼合得严丝合缝,金光早已散去,只剩一点温热。
苏怀镜走过来,在几具弩手尸体边停下,逐个探鼻息、查伤口。她动作很快,手指沾了血也不擦,最后确认没人活着,才转身往回走。
角落里,三个孩子缩在一起。最小的两个还在发抖,最大的那个男孩——就是之前抱着弟弟不松手的那个——忽然站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鼓起勇气。走到离陈砚舟还有三步远时,他停了下来,低头解下头上那条红布发带。
布料已经褪色,边角磨得起了毛,一看就用了很久。他双手捧着,往前递了递。
“大哥哥,”他声音不大,但很稳,“这个……能挡血。”
陈砚舟没动。
他盯着那条发带,脑子里闪过很多事:母亲失踪前的血书、陆玄冥书房里那张泛黄照片、地宫石壁上刻着的“血容器”三字。他见过太多伪装成善意的陷阱。
苏怀镜也皱了眉:“你从哪来的这东西?”
男孩抬起头:“我娘给的。她说,戴这个的孩子,不会被龙脉吸干。”
“你们不是城南书塾的学生?”苏怀镜问。
“是。但我爹是陆家祠堂的守门人,我们一家世代都在那里做事。”男孩说着,把发带又往前送了点,“抓我们的人说,只有戴这带子的人,才能承受龙脉之血。他们试了好几个孩子,都不行,可我……我还活着。”
陈砚舟终于伸手。
指尖碰到布料的一瞬,左手腕上的旧伤疤猛地跳了一下,像是被人用针扎了进去。他瞳孔一缩,眼前忽然黑了下来。
系统提示直接炸在脑海里:【获得家族信物·红发带,解锁记忆碎片】
画面来了。
春日,院子里有桃花落下。一个女人背对着镜头站着,穿着素白长裙,头发用一根木簪挽起。她怀里抱着个襁褓,正低头看着里面的小婴儿。
她轻轻把这条红布发带系在婴儿手腕上,动作很柔。
“护你一生不染血光。”她说。
镜头缓缓推近。
襁褓里的孩子睁开眼,一双眼睛赤红如火,眉心处有一点暗纹,像是一道还没完全成型的裂痕。女人伸手抚过那道纹路,叹了口气。
“可惜……终究逃不过。”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陈砚舟猛地回神,额头全是汗,呼吸乱了节奏。他低头看自己手腕,旧疤还在跳,像是和那条发带有什么感应。
“你看见什么了?”苏怀镜扶住他肩膀。
他嗓子发干:“我娘……还有一个孩子。”
“什么?”苏怀镜没听清。
“我看见我娘,”他声音低哑,“她抱着一个婴儿,给他系上这条发带。那孩子……有血纹。”
苏怀镜愣住:“你是说,这不是你的?”
“我不知道。”他摇头,“但我记得这院子。那是我家老宅的后院,小时候我妈带我去过一次。她说那里早就塌了,不准我靠近。”
男孩在一旁小声说:“我们族里,每个新生儿都会戴这种发带。只有真正能承血的孩子,带子才会变红。我的已经红了,你看。”
他把发带翻过来。
内衬一角,用金线绣着一个极小的“陆”字,藏在缝线底下,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苏怀镜接过发带看了看:“这不是普通刺绣。线是混了药汁的,长期贴肤会渗入血脉。我在古方里见过类似做法,是用来标记特殊体质的。”
“血纹体质?”陈砚舟问。
“不止。”她眉头越皱越紧,“这种线还会刺激经络发育,相当于从小就在炼体。如果一个人天生就有血纹潜质,再用这种带子养大,等觉醒时,力量会比常人强三倍以上。”
陈砚舟沉默。
他想起陆玄冥投影里的画像——年轻的陆玄冥站在族祠前,手里拿着完整龙纹玉,身后写着“嫡脉承宗”。那时的他,还是正统继承人。
后来呢?
皇帝夺权,陆家分裂,血纹实验开始。
“所以这些孩子,”他说,“不是随便抓的。”
“他们是备选。”苏怀镜把发带还给他,“真正的‘容器’可能只有一个,但要找出这个人,就得一个个试。就像筛子,留下活下来的,淘汰死掉的。”
男孩点头:“他们杀了很多人。我和弟弟能活下来,是因为我们都戴了发带。”
陈砚舟低头看着手中的红布。
它很旧,边缘磨损严重,颜色也淡了。但他能感觉到,这块布里有种奇怪的东西,像是和他体内的血纹在呼应。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你娘现在在哪?”
男孩低下头:“被抓那天,她把我推进地窖,自己留在外面。后来……我就再没见过她。”
“那你爹呢?”
“他半年前就不见了。有人说他被请去修族谱,之后就没回来。”
陈砚舟看向苏怀镜。
她明白他的意思:“你在想,是不是有人早就知道这些孩子的价值?不只是玄冥组织,可能连陆家内部,都有人在配合。”
“不然为什么偏偏是他活下来?”陈砚舟看着男孩,“而且他敢主动把发带交出来。”
男孩忽然抬头:“我不是随便给的。我看见你拼玉佩的时候,那光……和我娘烧香时拜的牌位一样。我知道你是找真相的人。”
陈砚舟没说话。
他把发带小心折好,放进怀里,紧挨着那块拼合的龙纹玉。两样东西贴在一起,居然有点温热。
“谢谢。”他最终说。
男孩点点头,转身走回角落,重新蹲下抱住两个弟弟。这次他的背挺得直了些,不像之前那样蜷缩着。
苏怀镜低声说:“你不该收下的。万一这是陷阱,引你走向某个局?”
“我已经在局里了。”他靠在墙上,闭了会儿眼,“从我妈留下血书那天起,我就没出去过。”
“可你现在不一样了。”她看着他,“以前你只想报仇。但现在,你开始救不该救的人,接不该接的东西。”
“我不觉得他们是不该救的。”
“我不是说这个。”她顿了顿,“我是说,你开始相信一些事了。比如善意,比如传承。这些东西,以前你根本不信。”
他笑了笑,笑得很轻:“也许是因为,我终于摸到了一点真实的过去。”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的老茧和血痕。
“我一直以为,我是被丢下的那个。结果现在发现,可能有人真的想保护我。哪怕只是一条破布带子。”
苏怀镜没再说话。
火把还在烧,光摇晃着照在墙上。那些刻痕依旧清晰——歪歪扭扭的“血容器”三字,旁边画着七个圈,像是记录人数。
她忽然指着其中一个细节:“你看那边。”
陈砚舟顺着她目光看去。
在“血容器”下方,有一行极小的字,被人用指甲刻上去的,很深:
“第七人未死,带归主祠。”
两人对视一眼。
“第七个孩子活下来了?”苏怀镜问。
“而且被带回主祠。”陈砚舟站起身,虽然腿还有点软,“主祠在哪?”
男孩抬头:“在城西,废弃的陆家老宅里。我小时候去过,门口有两尊石狮子,一只断了耳朵,一只没了尾巴。”
陈砚舟点头。
他捡起黑伞,重新撑开。伞骨缺了两柄,但还能用。他往前走了一步,脚步仍有些虚,但没有停下。
苏怀镜跟上来。
“你还撑得住?”她问。
“还能走一段。”他说。
“别硬撑。”
“我没撑。”他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三个孩子,“他们在等我们回来。”
通道深处依旧漆黑,没有声音,也没有火光。
可他知道,里面还有东西等着他。
他摸了摸胸前的发带,布料贴着皮肤,温温的。
就像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