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院角石榴树的叶子上还挂着晨露,风一吹,水珠就滚下来,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李云谦是被灶房里“噼啪”的柴火声吵醒的,他披了件半旧的蓝布外衣走出屋,就见阿婆蹲在灶台前,正往灶膛里添柴,橘红色的火苗窜出来,把她鬓角的白发染得暖融融的,灶台上的粗瓷碗里,还盛着昨晚剩下的咸菜,油星子凝在表面,透着点家常的香。
“醒啦?”阿婆听见脚步声,回头笑了笑,手里的柴禾轻轻搭在灶口,火星子跳了两下,“锅里温着小米粥,是前儿跟村西刘婶换的新米,熬得稠稠的,还有两个萝卜丝菜包——昨儿用半袋面跟张婶换的,里面掺了点虾皮,你先垫垫肚子,一会儿跟阿顺去镇上赶秋集。”
李云谦应了声,走到桌边坐下。粗瓷碗刚端起来,暖意就从指尖传到心口,粥里飘着几粒红豆,是阿婆上个月从口粮里省出来的,抿一口,小米的清甜裹着红豆的绵糯,特别熨帖;菜包咬开个口,萝卜丝脆生生的,还带着点香油的气息,那虾皮鲜得很,是去年阿顺去海边帮渔户拉网,人家给的谢礼,阿婆一直藏在陶罐里,只在蒸包子时舍得抓一小撮。
刚吃两口,院门外就传来“噔噔”的脚步声,阿顺挎着个粗布袋子闯进来,袋子里装着阿婆前几天织好的棉布,布角用麻绳仔细捆着,怕磨坏了布面。他手里还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纸边都卷了毛,是用炭笔写的字,歪歪扭扭的,却看得出来很用心。
“谦哥,阿婆!”阿顺把袋子往墙角一放,扬着纸条凑过来,气息还没喘匀,“刚路过王大伯家,他说今儿镇上是赶秋集,好多外乡小贩都来,还特地写了单子,说有东海刚靠岸的海鱼,还有山里新摘的甜红枣——阿婆前儿煮糖水不是说陈枣发涩吗?正好去挑点好的!”
阿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纸条凑到眼前看——她年轻时识过几个字,就是眼神不济,得离得近近的。“可不是嘛,前儿那陈枣咬着硌牙,正好趁今儿集上买新的。”她拍了拍阿顺的胳膊,又看向李云谦,“你们把布带给李掌柜,换点糙米和玉米面,眼瞅着要入秋了,得囤点粮,不然冬天不够吃。”
阿顺用力点头,转身回屋换了件干净的短褂,又从床底下摸出个布口袋,里面装着几文铜板——是他帮村里人挑水、劈柴攒下的,平时舍不得花,只留着赶集时给阿婆买些小物件。李云谦也回屋拿了件薄外套,叠好放进布袋子,怕镇上风大,冻着阿顺。
两人锁了院门往镇上走时,天已经亮了些,东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田埂边的野草沾着晨露,蹭在裤脚上凉丝丝的,还带着点青草的腥气。路上遇见不少往镇上赶的村民,背着竹筐的、牵着孩子的,都笑着打招呼。村东头的赵大爷背着满筐的茄子黄瓜,见了他们就喊:“云谦、阿顺,早去早挑好鱼!我昨儿听渔户说,今儿的黄花鱼特别鲜,晚了就被抢光了!”
阿顺笑着应着,拉着李云谦加快了脚步。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就看见清溪镇的木牌坊,牌坊上“清溪镇”三个字的漆皮掉了些,却透着股老镇子的踏实劲儿。远远地就听见市集的喧闹声,“新鲜海鱼哟,三文钱一斤!”“糖画糖人,一文钱一个!”“山地红枣,甜如蜜!”
顺着声音往里走,市集果然热闹。两旁的摊子摆得满满当当,红苹果、绿青菜、金黄的玉米棒子堆得像小山,扎着彩绳的风车转得“呼呼”响,引得孩子追在后面跑。卖包子的蒸笼冒着白气,炸油条的油锅“滋滋”响,香味飘得老远,阿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拉了拉李云谦的袖子:“谦哥,一会儿换完布,咱也买根油条呗?”李云谦笑着点头:“再给你加碗豆腐脑。”
两人先去了市集西头的李记布庄,门口挂着块蓝布幌子,风吹得晃悠悠的。李掌柜正坐在柜台后拨算盘,见他们进来,连忙放下算盘起身:“是阿婆的布吧?快拿来我看看。”阿顺把布袋子递过去,李掌柜打开麻绳,把棉布铺在柜台上,伸手摸了摸布面,又用尺子量了量:“阿婆这手艺还是这么好,针脚密,布也厚实,冬天做棉袄最暖和。”他顿了顿,又算了算,“十尺布,给你们换十斤糙米、两斤红豆,再添两斤玉米面——阿婆不是爱吃玉米饼吗?”
李云谦连忙道谢,阿顺也乐得咧嘴笑。两人把粮食寄存在布庄的后院,就往市集里逛。刚走没几步,就看见前面围了群人,里面传来争执声。阿顺好奇,拉着李云谦挤进去,只见一个穿短打的汉子正揪着鱼摊主的胳膊:“我刚问的明明是三文钱一斤,怎么称完就变五文了?你这是坑人!”摊主也急得脸红脖子粗:“你听错了!这是深海黄花鱼,三文钱那是小杂鱼!不买就别挡道!”
眼看两人要动手,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秀才走了过来,慢悠悠开口:“多大点事,吵得邻里都来看。”他看了看汉子手里的鱼,又看了看摊主的摊子,“这黄花鱼确实是深海的,市价就是五文钱一斤,许是这位兄弟没听清。不过摊主,做生意得和气生财,这位兄弟要是真心买,你让一步,四文钱一斤,成不?”
摊主愣了愣,又看了看周围的人,只好点头:“行,就听老秀才的。”汉子也松了手,付了钱拎着鱼走了。围观的人散了,阿顺吐了吐舌头:“还好有老秀才,不然真要打起来了。”李云谦摸了摸他的头:“以后遇见这事别往前凑,小心被误伤。”
两人继续逛,走到卖红枣的摊子前。摊主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面前的竹筐里堆着红彤彤的红枣,个个饱满,上面还沾着点泥土。“小哥买点红枣不?山里新摘的,没打药,甜得很。”摊主递过一颗红枣,“尝尝,不甜不要钱。”李云谦接过咬了口,甜汁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没有一点涩味。“称三斤,再要一斤桂圆。”他说着,指了指旁边筐里的桂圆,“给阿婆泡水喝,补身子。”摊主爽快地称好,还多添了两颗红枣:“下次再来啊!”
买完红枣桂圆,阿顺拉着李云谦去了糖画摊。糖画师傅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面前摆着块青石板,锅里的糖稀熬得金黄,冒着热气。师傅手里拿着小勺子,正给一个孩子画蝴蝶,手腕一转,糖稀在石板上流动,一会儿就画出只展翅的蝴蝶,还沾了点芝麻当眼睛。阿顺掏出一文钱:“师傅,我要只威风的老虎!”
师傅笑着点头,舀了勺糖稀,先画老虎的身子,再画脑袋、耳朵、尾巴,最后用小勺子点了两点,老虎的眼睛就活了。他用竹签粘住糖画,递给阿顺:“小心烫。”阿顺接过,咬了口,甜得眯起眼睛,又掰了一半给李云谦:“谦哥,你也吃。”
太阳渐渐升高,晨露早就干了,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两人又买了些青菜、茄子,还挑了块蓝底白花的布——是给阿婆做围裙的。往回走时,阿顺还在念叨:“今儿吃了糖画和豆腐脑,还换了粮食,太值了!”李云谦看着手里的东西,想着阿婆看见布时的笑脸,嘴角也忍不住扬了起来。
回到家时,阿婆正在院子里晒衣服。看见他们回来,连忙迎上来:“买着甜枣了吗?”阿顺把红枣递过去,阿婆拿起一颗咬了口,笑着说:“真甜,比陈枣好多了!”李云谦把花布递过去,阿婆摸了摸,眼里满是笑意:“这布真好看,谢谢你们俩。”
阿顺把粮食搬进屋里,李云谦去灶房帮阿婆烧火。灶膛里的火苗又窜了起来,映着两人的脸。阿婆往锅里放红枣和桂圆,笑着说:“等会儿糖水熬好,咱们仨一起喝,再吃剩下的菜包。”李云谦点点头,看着锅里翻腾的红枣,心里暖暖的——原来最踏实的幸福,就是这样有烟火气的寻常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