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谦攥着短刀,顺着地上的血迹往林子深处走。月光被枝叶剪得零碎,落在腐叶地上,亮斑跟风晃悠,像撒了把碎银。脚底下踢到枯枝,“咔嗒”声惊得虫鸣歇了片刻,过会儿才怯生生续上。
血迹到野蔷薇边淡了,暗红印记在草叶间若隐若现,像是失血的人步子慢了。李云谦蹲下身,用刀鞘拨开带刺枝条,见泥土上有半指深的拖痕,沾着灰布纤维,显然是有人摔倒后爬过。拖痕尽头的苔藓被踩扁,绿里混着暗红,带着新鲜湿意。
左边榛子树断了根细枝,断口凝着树胶,带清涩气。树下有半块麦饼,和周明布包里的味道像,上面沾着草籽和滑腻的东西。李云谦捻了捻,闻到草药味,和岸边陶罐药渣气味一样——掺了艾叶和当归的味道。
往前几十步,林子里飘来微弱呻吟,断断续续像被风揉碎。李云谦放轻脚步,贴老松树探出头——月光下,黑影蜷在枯树干旁,右臂的血浸透半袖,正往伤口撒白色粉末,许是太疼,手抖得厉害,粉末落了一地。
“止血粉。”李云谦想起药铺伙计的话,这粉末止血快却烧得疼。他踩响枯枝,黑影猛地抬头,露出张沾着泥血的脸,眼瞪得溜圆,手往腰间摸,却空着——该是跑时丢了武器。
“别乱动。”李云谦用刀指他胸口,“周明是你杀的?”
黑影哆嗦着往后缩,后背抵着枯树。李云谦见他颈间麻绳晃着木牌:“拿出来。”
黑影摸出“王”字木牌,和周明那枚一样,边角裂了缝。“‘王’字营的?”李云谦皱眉,这伙匪寇去年流窜至此,专劫河道,官府没抓到过。
一提“王”字营,黑影突然往蔷薇丛滚。李云谦踩住他后背,刀压颈间:“再动就杀了你。”
黑影带哭腔:“我没杀周明……是他自己要跑……”
“跑什么?”李云谦加重脚力。
“他偷了营里的东西……”黑影喘气,“头让我们追,说追到就地处决……”话没说完,剧烈咳嗽,嘴角溢出血沫。
李云谦松脚:“偷了什么?”
黑影指了指布包。李云谦解下倒出东西——碎银和油布裹的青铜牌,上面刻着歪扭符号,边缘磨损厉害。“这是什么?”
“不知道……”黑影声音渐低,“周明说从老窑挖的,能换十亩地……”
“哪个老窑?”对方已晕,嘴里含糊着“下游……水淹的……窑口有歪脖柳……”
风穿树缝带来凉意,树叶“沙沙”响。李云谦把青铜牌揣进怀,摸黑影鼻息,还有气,只是微弱。他看四周树影幢幢,决定先把人拖去岸边船上,天亮再问。
刚架起黑影,远处传来脚步声:“往这边追!”
李云谦心里一沉,“王”字营的人来了。他架着人往林子深处钻,身后脚步声和犬吠渐近。钻进榛子林,枝叶扫得脸疼,脚下腐叶厚,没留痕迹。
他把黑影塞进藤蔓土洞,用枯枝盖好,自己爬上老松树躲着。
月光下,几个举火把的人跑过,骂道:“老三废物!头说找到人就宰,东西得拿回来!”
火把往别处去了。李云谦刚要下树,土洞有响动——黑影醒了,正往外爬。
他刚要出声,见黑影背后藤蔓动了,一只手伸出来握短匕,直刺黑影后心。李云谦跳下挡开匕首,火星照亮刀疤脸。
“送死的!”刀疤脸再刺来。李云谦后退时,瞥见黑影爬出土洞逃跑。刀疤脸分神瞬间,李云谦刀划其胳膊,留下血口。
刀疤脸吹哨子,声音在林里回荡。李云谦虚晃一刀,追黑影而去。
身后传来怒吼,李云谦随黑影钻进矮树丛,脚下一滑,顺陡坡滚下去。
“砰”地撞在石头上,他眼前一黑,刀飞了。头顶传来脚步声:“往这边找!”他缩进灌木丛。
脚步声远了,李云谦才敢喘口气,摸身上,只擦破皮。陡坡两丈高,难攀爬。四周黑沉,紫茉莉飘香,远处有流水声。他摸到刀,见黑影躺在几步外,还有气。“算你命大。”李云谦踢了踢他,没反应。
靠在石头上歇着,坡上的声音断断续续飘下来,像是有三四个人在说话。一个粗嗓门在骂:“早说过让你们看好那小子,现在人跑了,东西也没了,回头头问起来,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另一个声音怯生生应着:“刀疤哥,那青铜牌到底是啥宝贝?值得头这么上心?”刀疤脸的声音带着狠劲:“少打听!只管找到人就行,天亮前搜不完这片林子,仔细你们的皮!”
坡上的火把光又晃了晃,有人踩着枯枝往下探看,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格外刺耳。“刀疤哥,底下黑黢黢的,会不会滚到溪里去了?”刀疤脸不耐烦地骂道:“废什么话!下去两个人看看,剩下的往东边搜!”
李云谦屏住呼吸,借着灌木丛的掩护往黑影身边挪了挪,伸手按住他的嘴——这时候要是让他发出半点声响,两人都得交代在这儿。他能感觉到怀里的青铜牌硌着胸口,冰凉的金属像是带着某种寒意,顺着皮肉往骨头缝里钻。坡上的脚步声渐渐往东去了,只有两个模糊的人影还在坡边徘徊,手里的火把偶尔往下照,光线下能看见坡上丛生的荆棘,像无数只伸出的手。
风突然变了向,带着溪水的潮气扑过来,吹得紫茉莉的香味淡了些。李云谦盯着那两个没走的人影,心里盘算着天亮前该怎么把这半死的黑影弄上坡去——总不能一直耗在这坡底,等“王”字营的人搜回来,想走就难了。他低头看了眼脚边的黑影,这人脖颈间的“王”字木牌还在晃,和周明那枚裂在同样位置的缝,倒像是一对孪生兄弟,只是不知这裂缝里藏着多少没说破的勾当。坡边的火把忽然往下探了探,光落在李云谦脚边的草叶上,惊得他心脏猛地一缩。“底下没动静,怕是真滚溪里了。”一个声音说着,火把慢慢收了回去。李云谦松了口气,指尖却仍死死抠着刀柄,直到那两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东边的林子里,才敢缓缓松开按在黑影嘴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