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灰尘、强光爆震后的耳鸣、以及濒死挣扎的窒息感……这些混乱而惊悸的感官残留,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林砚书的每一寸神经。她被陈卫国和几名神情肃穆的警卫护送着,穿过一片狼藉、灯火通明的走廊,走向大楼深处某个被临时划定的“绝对安全区”。沿途,她看到匆匆奔走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上面是受伤的警卫或工作人员),看到技术员在紧急修复被破坏的线路和监控,看到更多荷枪实弹的士兵彻底封锁了各个出口。空气里弥漫着紧张、肃杀,以及一种大战过后的、令人心悸的余波。
她像个精致的、易碎的瓷器,被严密地保护在中间,周围是父亲绝对信任的人。她能感觉到他们紧绷的肌肉和锐利的目光,时刻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威胁。这严密的保护,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危险并未随着沈策的逃脱而消失,它只是暂时退到了阴影之中,变得更加不可预测。
“砚书,这边。” 陈卫国的声音将她从恍惚中拉回。他推开一扇厚重的、带有密码锁的金属门,里面是一个类似小型会议室或安全屋的房间,简洁、干净,配备了基本的医疗用品和通讯设备。两名身着白大褂、神色冷静的女军医早已等在里面。
“让医生给你检查一下,处理一下小伤口。” 陈卫国示意她坐下,语气不容置疑,但眼神里带着关切,“我就在外面,处理点事情,很快回来。有任何需要,随时叫我。”
林砚书点点头,顺从地坐下。她没有受伤,至少没有明显的外伤,但脖子被沈策扼住的地方留下了清晰的、泛着青紫的指痕,手腕也有挣扎时留下的擦伤,更不用说精神和体力上的巨大消耗。
女军医动作轻柔而专业,为她检查身体,处理伤口,低声询问是否有头晕、恶心、视力或听力异常。林砚书一一摇头,只是觉得异常疲惫,像一场持续了太久、耗尽所有心力的噩梦终于醒来,留下的只有虚脱和空茫。
简单的检查和清创后,女军医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嘱咐她好好休息,然后便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她。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异常的安静,反而让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幕,更加清晰地、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回放——沈策那狰狞扭曲的脸、黑洞洞的枪口、子弹打在金属上的刺耳巨响、扼住脖颈的冰冷手指、强光爆闪瞬间的空白与耳鸣……还有父亲最后那沉稳如山、却带着不容置疑杀伐气息的命令。
沈策跑了。带着满身的疯狂和穷途末路的绝望,消失在了黑暗的通道里。外面有同伙接应,制造了更大的混乱。父亲启动了“天网”……他真的能逃掉吗?那个隐藏在更深处的“影子”,还有失踪的沈浩,他们现在在哪里?沈家那张网,在遭受如此重创后,是会彻底崩溃,还是狗急跳墙,做出更疯狂的反扑?
无数的疑问和担忧,像沉重的铅块,压在她的心头。她端起水杯,温热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门被轻轻推开,林华国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下沾了些许灰尘的军常服,穿着一身笔挺的、没有一丝褶皱的常服,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带着长途奔袭后的、沉淀下来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爸……” 林砚书立刻站起身,声音有些哽咽。
林华国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自己也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一种深沉而复杂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女儿。那目光里有太多东西——劫后余生的庆幸,对女儿临危不惧的赞许,对未能将沈策当场擒获的冷峻,以及对未来更严峻挑战的凝重。
“吓坏了吧?”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属于父亲的温和,打破了沉重的寂静。
林砚书鼻子一酸,泪水差点又要涌出来,但她强行忍住,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有点……但我知道,您和陈叔都在。”
林华国的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伸手,轻轻拍了拍女儿放在膝上、依旧有些冰凉的手:“你做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砚书。冷静,果断,在关键时刻保护了自己,也为我们创造了机会。陈卫国都跟我说了。你很勇敢,不愧是我林华国的女儿。”
这迟来的、沉甸甸的肯定,让林砚书心头一热,泪水终于还是没忍住,滚落下来。不是委屈,而是一种混杂着释然、后怕和被理解的复杂情绪。
“沈策他……” 她擦去眼泪,急切地问。
“跑了。” 林华国的脸色沉了下来,恢复了军人的冷峻,“但跑不远。b区出入口的车辆冲击,是他预先安排的另一伙人,试图制造混乱接应。我们的人反应很快,击伤了司机,逼停了车辆,但沈策和那两个打手,利用对内部维修通道的熟悉(这点是我们之前的疏忽),从另一条废弃的管线通道钻了出去,在接应车辆的掩护下,换了车,消失了。”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闪烁:“不过,我们截获了他们的部分通讯,锁定了他们更换车辆的大致区域和车型。天网已经启动,全市的监控、交警、治安卡口,包括邻省的主要通道,都已收到协查通报。他带着伤,目标明显,还有两个同样惊弓之鸟的同伙,在现在这种高压态势下,藏不了多久。”
“那……他会不会去找他爸?或者那个‘影子’?” 林砚书担忧地问。如果沈策狗急跳墙,去找沈卫东或者那个更危险的“沈少”,很可能会引发更激烈的冲突,甚至让“月光”网络提前采取毁灭性措施。
“这正是我们要防范的,也是我们要利用的。” 林华国的语气带着一种猎人般的冷静,“沈策的逃脱,虽然是个意外,但也打乱了他们原有的节奏,迫使他们不得不动。只要他们动,就会露出更多马脚。我们已经加强了对沈卫东及其葡萄园的监控,对K市废弃化工厂区域的侦察也提升了等级。至于那个‘影子’和沈浩,”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沈策的这次失败和逃亡,很可能让他们内部产生猜忌和恐慌,这是我们分化瓦解、各个击破的好机会。”
他看向女儿,语气转为严肃:“砚书,接下来的时间,你需要绝对隐蔽。沈策知道你的作用,也知道你掌握了一些情况。虽然他暂时自顾不暇,但难保他不会在绝望中,将矛头再次对准你,或者利用你作为要挟我的筹码。我已经安排好了,稍后陈卫国会护送你,去一个绝对安全、连我也不知道具体位置的保密地点,暂时避一避风头。你妈妈也会过去陪你。”
“那您呢?家里会不会有危险?” 林砚书更担心父亲。沈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只是她,更是父亲。这次失败,沈家可能会更加疯狂。
“我你不用担心。” 林华国站起身,背着手走到窗前,望着外面依旧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院落,背影挺拔如山,“我的安全自有保障。至于家里,我会加派人手。沈家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自顾不暇,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轻举妄动。况且,经此一役,他们的问题已经彻底暴露在阳光下,不再是简单的家庭纠纷或经济问题,而是涉及严重违法犯罪、暴力袭击军事管理区的重大案件。上面已经高度重视,成立了联合专案组,由我牵头。现在,是我们掌握主动权的时候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林砚书看着父亲的背影,心中稍安。是的,父亲从来不是被动挨打的人。沈策的疯狂反扑,虽然凶险,却也彻底点燃了父亲的怒火,将这场私人恩怨,升级为一场必须彻底铲除毒瘤的正义之战。
“那……我需要做什么?” 林砚书问。她不想只是被动地躲藏。
林华国转过身,看着她,目光深邃:“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恢复体力,保护好自己。这就是对爸爸,对这场战斗,最大的支持。如果需要你配合调查,或者回忆什么细节,陈卫国会安排。记住,” 他加重了语气,“你的安全,是现阶段最重要的任务。不要让我分心。”
林砚书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她现在的状态,确实需要休整。而且,只有她安全了,父亲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展开反击。
“我明白了,爸。您也要小心。” 她郑重地点头。
就在这时,陈卫国敲门走了进来,对林华国低声汇报了几句。林华国点点头,对林砚书说:“护送你的车和人员已经准备好了。跟你陈叔去吧,听他的安排。到了地方,给我发个平安信息。”
“好。” 林砚书站起身,走到父亲面前。林华国伸手,用力地拥抱了一下女儿,这个拥抱短暂而有力,传递着无声的安慰、鼓励和嘱托。
松开后,林砚书跟着陈卫国,走出了安全屋。门外,是更加严密、无声的护送队伍。她没有回头,跟着陈卫国,踏上了通往未知安全地点的车辆。
车子驶出戒备森严的大院,融入城市的夜色。林砚书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惊魂一夜似乎已经过去,但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沈策在逃,沈家的黑幕尚未完全揭开,“月光”的阴影依旧笼罩。父亲将面对更复杂、更危险的局面。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无助的旁观者或受害者。她亲身参与了战斗,经历了生死,也看到了父亲和无数像陈叔一样的人,为了扞卫正义所展现出的决心和力量。
黑暗并未退去,但希望的火种,已经在她心中,在无数守护者手中,悄然点燃。
车子向着城市更深处、更隐蔽的方向驶去,渐渐消失在黎明前最深邃的夜色之中。而另一场没有硝烟、却更加惊心动魄的追捕与清算,正在这张无形的天网下,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