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关上卧室门,张明月脸上的温顺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压抑已久的怨气和疲惫。她坐在床边,看着正准备脱衣服的李庆平,冷冷地开口:“李庆平,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你娘送回去?”
李庆平动作一僵,心里叫苦不迭,支吾道:“明月,你看……妈这才来多久?再说,刚闹了这么一出,现在就让她走,人家会怎么想咱俩,而且这样突然是不是不太好……”
“不好?有什么不好?”张明月的声音压低,“难不成要让她一直住在这里?你看看这几个月,家里有一天消停日子吗?不是为这就是为那!咱们家都快成了家属院的笑话了,我受够了!这是我们的家,不是她的家!她回老家,不是一样过日子?还能少了她的吃穿?而且你婚前怎么向我承诺的,怎么结婚了就不做数了?”
“话不能这么说……”李庆平试图讲道理,“我妈就我一个儿子,而且她年纪大了,一个人在老家,我也不放心不是。”
“不放心?那你跟她过去啊,好好的孝顺她,当一个好儿子!”张明月彻底爆发了,抓起枕头狠狠砸在床上,眼泪涌了上来,“李庆平!我嫁给你,是想着跟你过安生日子的!不是来天天跟你娘斗智斗勇的!当初结婚之前是你说的结完婚就把你娘送回去,家里我做主,津贴我拿着!现在呢?这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你要是不把她送走,那就我走!”
她越说越委屈,哭声也大了起来。想到高考前夜受到的羞辱,想到以后还要面对这个难缠的婆婆,她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李庆平被她又哭又闹弄得心烦意乱,劝又劝不住,答应又不敢轻易答应,因为最近的事他实在没勇气跟母亲开这个口,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最后,他索性也来了脾气,抓起外套,摔门而出:“行!既然过不下去,那我走!我让你好好清净清净!”
这一走,李庆平就真的住回了营部的单身宿舍。
起初一两天,他还觉得耳根子清净了不少。可时间稍长,战友们异样的眼光和调侃就让他浑身不自在。
“哟,庆平,你这是又回宿舍体验集体生活了?这才新婚几个月啊?怎么舍得抛下新媳妇来这和尚庙的啊?”
“怎么,跟弟妹吵架了?不是我说你,这新婚燕尔的,有啥矛盾不能床上解决啊?哈哈!”
“是不是训练太忙了?再忙也得回家啊,小心弟妹有意见!”
面对这些或关心或戏谑的询问,李庆平只能尴尬地笑笑,找些“最近任务重”、“营部有事方便”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
他是个极好面子的人,怎么可能把家里那些鸡飞狗跳、难以启齿的婆媳矛盾拿出来说道?那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可是他们家的那些事情谁家不知道,谁家不清楚,许多人甚至拿他们家当反面教材呢!也就他自己还觉得自家还不错了。
李庆平心里的烦闷和憋屈,像野草一样疯长。训练时走神,吃饭时没滋味,晚上躺在硬邦邦的宿舍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边是步步紧逼、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妻子,一边是含辛茹苦、固执己见的母亲,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这种无处诉说、无人理解的苦闷,几乎要把他逼疯。
这天傍晚,训练结束,李庆平拖着疲惫的步伐,无精打采地往宿舍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更添了几分孤寂。
就在这时,他看见秦晏秋从不远处的食堂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饭盒,脚步轻快,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李庆平知道食堂今天改善伙食,做了红烧肉,看来秦晏秋这是打回去给杨柳吃的。看着秦晏秋那归心似箭、浑身散发着轻松愉悦气息的背影,再对比自己形单影只、有家难回的窘境,一股强烈的、酸涩的羡慕之情,像潮水般涌上李庆平的心头。
他不禁想起以前。还没退亲的时候,杨柳来他家,总是把母亲哄得眉开眼笑。母亲那时候提起杨柳,满口都是夸赞,说她又懂事又勤快,眼里有活,心里装着老人。那时候家里何曾有过这样乌烟瘴气的日子?
一个从未有过的、大胆而尖锐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骤然钻入他的脑海:如果……如果当初自己没有退亲,娶的是杨柳,那现在会是什么光景?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随即涌起一阵强烈的罪恶感。他怎么能这么想?明月才是他爱的人,是他不顾一切要娶的人!
可是,理智的堤坝一旦被情感的洪流冲开一道口子,思绪就再也控制不住地奔涌而去。
如果是杨柳,她肯定不会像明月这样,整天逼着他把母亲送走。她性子温和,懂得忍让,一定能和母亲相处融洽。家里定然是和和气气,母慈子孝,夫妻恩爱。
他下班回家,迎接他的是热饭热菜和温暖的笑容,而不是无休止的争吵和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他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躲在宿舍里,逃避现实,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秦晏秋现在过的,不就是他曾经可能拥有的日子吗?轻松,安宁,充满烟火气的幸福。
一股深切的、迟来的悔意,像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绕上李庆平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赶紧跑回宿舍,躺在床上,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任凭黑暗将自己侵蚀,他努力回想着张明月的好,但是脑子却一直出现的是杨柳对他的种种。
“我这是怎么了?”李庆平自己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