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杨柳还是有些介怀,“闹得这么难看,会不会对你影响不好?毕竟李庆平还是你战友……”
秦晏秋闻言,却微微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冷峭和十足的底气:“傻话。这件事从头到尾,我们占理。领导心里明镜似的。该担心影响的是他李庆平,不是我秦晏秋。再说了,”他语气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就算真有影响,我也不怕。护着自己的媳妇,天经地义。谁要是因此说道什么,尽管来找我秦晏秋。”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充满了担当和保护欲。杨柳看着他坚定认真的眼神,心中最后那点阴霾和担忧也彻底被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安心和感动。
她重新靠回他怀里,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轻声说:“晏秋,谢谢你。”
谢谢你的信任,谢谢你的维护,谢谢你的怀抱。
秦晏秋收紧了手臂,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跟我还说什么谢。以后再有这种事,直接叫我,我来处理。你什么都不用怕,有我呢。”
屋内的两人静静相拥,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从未发生过。但经过此事,他们的心似乎贴得更近了。有些委屈,说出来,被理解,被呵护,也就慢慢消散了。
李庆平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李寡妇拉回了分配给自己的那间家属房。一进门,他反手“哐当”一声重重摔上门,那声响震得墙壁仿佛都颤了颤。他一直强压着的怒火,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猛地转过身,眼睛因为愤怒和屈辱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眼前缩着肩膀、神色惶恐的母亲,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颤抖:“为什么?娘!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去?为什么就不能安安生生地在家待着,等着我结婚?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非要给我惹麻烦?你知不知道今天我的脸都丢尽了,在政委面前,在所有战友和家属面前!我李庆平以后在部队还怎么抬头做人?”
他吼得声嘶力竭,脖颈上的青筋都凸暴起来。积压已久的压力、对前程的担忧、今日当众出丑的羞愤,以及内心深处对目前这一切混乱局面的无力感,全都化作了对母亲的厉声质问。
李寡妇被儿子从未有过的狰狞模样吓住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反复只会嗫嚅着:“庆平……娘错了……娘真的知道错了……娘就是……就是一时气糊涂了……你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
看着她这副卑微又可怜的样子,看着她比同龄人更加苍老憔悴、布满皱纹的脸,看着她因为哭泣而微微佝偻的背,李庆平满腔的怒火像是突然被浇上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酸楚和刺痛。一股强烈的自责和罪恶感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做了什么?他在对着这个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母亲吼叫?对着这个守寡多年、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的母亲发泄怒火?
“我……我……”李庆平喉咙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猛地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庆平!”李寡妇吓得惊叫一声,扑上来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你干什么!你打自己干什么!是娘的错!都是娘的错啊!”
李庆平脸上迅速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巴掌印,火辣辣地疼,但这疼痛远不及他心里的万分之一。
他推开母亲的手,却又无力地跪倒在她面前,双手抱住头,痛苦地低吼:“不!是我的错!是儿子没用!是儿子没本事!让您跟着我受委屈,还……还对您说那么重的话……我不是人!娘,我对不起您……对不起……”
他说不下去了,声音被呜咽淹没。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此刻的他,被现实的压力、情感的撕扯和内心的愧疚折磨得彻底崩溃。
李寡妇看着儿子这般痛苦的模样,心都碎了。她也蹲下来,紧紧抱住儿子的头,娘俩在这冰冷的水泥地上抱头痛哭。
“我苦命的儿啊……是娘拖累了你啊……”李寡妇泣不成声,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抚摸着儿子的后背,“娘跟你保证,娘以后再也不去找那个杨柳了!再也不去找任何人闹事了!娘就安安分分地待着,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你别这样,娘看着心疼啊……”
她的保证,像一把更钝的刀子,割在李庆平的心上。他更加内疚了。他知道,母亲所有的行为,根源都在于她缺乏安全感,在于她想紧紧抓住儿子,在于她对穷日子的恐惧,更在于……那个挑事的人。
是张明月。知道给杨柳补偿的人,除了他们几个当事人,没几个人。一定是她故意把补偿金的事告诉了母亲,她知道母亲的性子,知道母亲会因此去闹。李庆平心里跟明镜似的。一股对张明月的怨气忍不住升腾起来,为什么她就不能安分一点?为什么非要搅得他家宅不宁?
可是,这怨气刚冒头,就被另一种情绪压了下去——亏欠。他对张明月是有亏欠的。他为了她,背弃了婚约,背弃了道义,让她也承受了不少流言蜚语。他答应过要风风光光娶她,要让她过得比谁都好。可现在,因为钱的问题,因为母亲的问题,婚礼筹备得磕磕绊绊,张明月已经流露出不少不满。他哪里还敢再去指责她?
所有的怒火,对母亲的不忍,对明月的不满,对自身处境的无力和对杨柳……那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复杂的愧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无法宣泄的压抑漩涡,将他紧紧困在中央,几乎窒息。
他只能紧紧抱住母亲,仿佛这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将所有的嘶吼和挣扎都死死地压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泪水和更深的疲惫。
哭了不知多久,两人的情绪才渐渐平息下来。李庆平扶起母亲,打来水让她洗脸。看着母亲红肿的眼睛和惶恐不安的神情,他心中一片悲凉。
“娘,没事了。”他哑着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刚才……是儿子不对。您别往心里去。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
李寡妇忙不迭地点头,像抓住救命稻草:“好好好,好好过日子。娘都听你的。”
安顿好母亲,李庆平独自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只觉得前路一片迷茫。一边是年迈固执、需要他赡养的母亲,一边是娇气任性、需要他安抚的未婚妻,而他自己,在部队的前程也因着这些家务事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得他直咳嗽。那无法排解的郁闷和压力,如同这夜色一样,浓得化不开。
他觉得自己像一头被拴住的困兽,挣扎得越厉害,束缚得就越紧。而这一切,似乎都是从那个他决定退婚的瞬间开始的。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深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