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脸”。
在那佝偻人影转过来的脖颈之上,根本没有皮肤、没有五官,而是一张由成千上万只指甲盖大小、闪烁着诡谲虹光的漆黑甲虫,所组成的……活生生的面具!
两只稍大一些、通体金黄的圣甲虫,嵌在眼窝的位置,腹部一张一缩,像是两颗搏动的心脏,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幽光。
所谓的“嘴巴”,则是无数细小的黑虫蠕动、开合,形成一个不断变化的孔洞。
那如泣如诉的呜咽,正是这些虫豸集体振动翅膀,所发出的高频嗡鸣!
“唰!”
苏云浑身的汗毛,在这一瞬间根根倒竖!
那股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的寒意,几乎要将他的血液冻结!
这不是死物,更不是幻觉!
这是活的!是某种他从未见过的蛊术造物!
就在那张“虫脸”完全正对他们的瞬间,那蜷缩的人影,动了!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错位声。
它的身体以一种完全违背了人体构造学的诡异角度,猛地弹射而起!
速度之快,甚至在空气中拉出了一道模糊的残影!
根本不是人类能有的爆发力!
“好快!”
苏云瞳孔骤缩,多日的战斗本能,使得他下意识横剑当胸。
“铛!!”
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剑身之上传来,震得苏云虎口发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暴退了七八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踩出了深深的脚印。
他骇然地看向自己的剑。
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之上,赫然出现了五道深邃的爪痕!
而那具被蛊虫操控的“东西”,仅仅是身体微微一晃,便稳住了身形。
它的右手,五根手指的指甲,已经变成了五柄长达半尺、闪烁着幽黑金属光泽的锋利骨刃!
“咕……咕……”
此刻,他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声响,那张虫脸上的金色甲虫双眼,死死地锁定了苏云。
下一刻,它再度动了!
这一次,它的身影变得更加飘忽,四肢并用,如同一只贴地疾行的巨大蜘蛛,悄无声息,却又快如鬼魅!
苏云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剑光一挽,如一轮皎月升起,护住周身。
他很清楚,绝对不能被那诡异的骨爪碰到分毫!
“叮叮当当!”
一连串密集的脆响,在偏殿之中炸开。
作为于阗的的王室之人,苏云的剑术精妙绝伦。
但那东西的攻击却完全不讲道理,它的骨爪坚硬无比,每一次攻击都悍不畏死,只攻不守,完全是以伤换伤,以命搏命的打法!
更让苏云恐惧的是,他的剑气斩在对方身上,竟然都被其诡异的吞噬了。
这些东西,根本就杀不死!
“噗嗤!”
一个疏忽,左侧的骨爪,擦过了苏云的臂膀。
衣衫破碎,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出现。
苏云心中一凛,急忙封住伤口附近的穴道,但一股麻痹与刺痛感,依旧无可抑制地开始蔓延。
眼看那鬼东西再度欺身而上。
一直站在原地的沈同真,终于动了。
只见一根白皙、修长,如同上好羊脂美玉雕琢而成的手指,燃烧着白色的火焰,悄无声息地,快速燃起。
那火焰,没有温度。
却让那成千上万只悍不畏死的蛊虫,在同一时刻,发出了最为凄厉的尖啸!
但已经太迟了。
白色的火焰,如同一轮微缩的太阳,释放出无形的涟漪。
涟漪所过之处,巨大的火焰瞬间扩张。
不过弹指一瞬。
便将所有的蛊虫,尽数焚烧殆尽。
正所谓相生相克,虫蟊怕火亦是如此道理。
与此同时,还未等苏云调整好气息,一个充满了狂傲与不屑的洪亮声音,如同炸雷般从殿门外滚滚而来!
“一群见不得光的虫子,也敢在本使面前放肆?”
“轰隆!”
偏殿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大门,被人用蛮力轰得粉碎!
木屑纷飞中,十数道身影,迈着嚣张的步伐,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身披一袭刺目的大红长袍,袍上用金线绣着山岳海泽图腾。
他身材高大,面容粗犷,一双鹰隼般的眸子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狂热。
在他的身后,跟着十余名同样身穿红袍的教众,一个个气息彪悍,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武道修为不俗的好手。
他们身上散发着一股山岳般的气息,与这阴冷的宫殿格格不入。
“蛮神宗!”
苏云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来路,心头猛地一沉。
西边三大宗之一,行事最为霸道酷烈的宗门!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那红袍首领的目光,如同扫描般扫过大殿,当他看到地上那三具南离宗弟子的干尸,以及那一地枯骨时,不屑地冷哼一声。
“哼,蛊神教的余孽,就会玩弄这些阴毒的把戏。”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苏云和沈同真身上,眉头一挑。
“两个不知死活的散修?也敢来染指蛊神教的宝藏?”
“识相的,现在跪下,献上你们的魂血,皈依我宗,本使或可饶你们一命!”
他的声音,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施舍意味。
苏云脸色铁青,握紧了剑。
这蛮神宗,果然如传闻中一般蛮横。
然而,沈同真却连看都未看他一眼。
他的目光,穿过了这群不速之客,依旧落在那大殿最深处,破碎神像的阴影里。
“看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吧。”
他淡淡地开口。
此言一出,不仅苏云一愣,那蛮神宗的红袍首领也是脸色一变,猛地回头望去。
“谁?!”
“呵呵……呵呵呵……”
一阵冰冷而阴柔的笑声,从阴影中缓缓传出。
那笑声,带着一股岁月沉淀下来的沧桑与阴冷。
“不愧是能一指点破我‘万相尸蛊’的人……这份灵觉,当真可怕。”
话音落下。
一道身影,缓缓从那破碎的神像之后,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十岁的青年男子,面容俊朗,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
他身着一袭早已褪色、却依旧繁复华贵的墨绿色祭祀长袍,长发用一根陈旧的骨簪束起,眼神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却又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他的身上,没有丝毫的真元波动,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但当他对上那首领的目光时,那不可一世的红袍首领,竟如遭雷击,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流露出骇然之色。
“严……严士轩!”
“蛊神教的大祭司!你……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名为严士轩的男子,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死?”
“这世间,生与死的界限,远比你们这些贪婪的蠢货,所能想象的,要模糊得多。”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拜日教徒,扫过苏云,最后在沈同真身上停顿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
“你们……都是为了‘长生蛊’而来吧?”
长生蛊!
听到这三个字,那红袍首领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眼中爆发出无穷的贪婪。
“不错!严士轩,你蛊神教早已消失不见,此等神物,不该由你看守!交出长生蛊,否则,今日便是你的真正死期!”
“覆灭?”
严士轩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低声笑着,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近乎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覆灭?我教何曾覆灭!”
“你们可知,当年威震南疆,连三大圣地都不敢轻易招惹的蛊神教,为何会一夜之间,分崩离析,人间蒸发?”
红袍首领一窒,这确实是南疆数百年来最大的悬案。
“那是因为……一场清洗!一场献祭!”
“我教那位至高无上、妄图以凡人之躯,窃取神明权柄的教主……他疯了!”
“他要炼制的,根本不是什么赐予人长生的神物!而是一只……能吞噬万灵,承载他一人永生的……绝世凶蛊!”
“为此,他不惜将整个总坛化为炼蛊的熔炉,将门下数万弟子,连同我们这些被抓来的药奴,全都当做炼制‘长生蛊’的……养料!”
“我与几位长老不忍见此惨剧,奋起反抗,这才引爆了内战,将他重创,打断了仪式的最后一步!”
“这里,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宝库!”
严士轩张开双臂,癫狂而笑。
“这里是一座牢笼!一座镇压着那个疯子,也囚禁着我们这些不愿沦为养料的……的牢笼!”
整个偏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个惊天的秘闻,震得头脑发昏。
蛮神宗的红袍首领,脸色更是变了又变。
也就在这时。
“咚。”
一声轻响。
仿佛是水滴落入深潭。
“咚……咚……”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那声音,沉重、有力,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从地底深处传来。
每一下,都仿佛是直接敲击在所有人的心脏之上!
整个鹰燧涯,整个宫檀殿,都随着这心跳般的声响,开始微微地颤抖。
一股难以言喻,恐怖威压,如同苏醒的巨兽,从地脉深处,缓缓升起!
严士轩那张癫狂的脸,瞬间凝固,转而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
“他……他醒了……”
一个苍老、嘶哑,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直接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响起。
“士轩……我忠诚的大祭司……”
“辛苦你了……”
“你为我……引来了如此多……新鲜、活泼的……”
“养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