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同真那低沉的自语,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苏云沸腾的心海中,漾开了一圈名为“冷静”的涟漪。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有沈同真的定力。
机缘就在眼前,那漩涡中浮沉的仙山楼阁,那瑞兽奔腾的虚影,无时无刻不在撩拨着人心底最原始的贪婪!
“等不了了!”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冲啊!抢占先机,一步先,步步先!”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嘶吼了一声。
这声嘶吼,成了点燃火药桶的最后一缕火星。
轰!
至少有数百名按捺不住的散修,双眼赤红,状若疯狂,他们将自身的真力催动到了极致,化作一道道颜色各异、却同样混乱的遁光,如同一群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冲向了那悬于百丈高空的巨大漩涡!
他们中,有的人衣衫褴褛,显然是底层挣扎的苦修。
有的人手持残破的灵宝,那是他们全部的身家性命。
还有的人,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仿佛这“馹虚”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近了!
更近了!
眼看最前方的一人,一只手已经快要触碰到那光怪陆离的漩涡边缘!
他的脸上,已经绽放出了狂喜的笑容!
也就在这一瞬间。
异变,再生!
“咔嚓——!”
一声清脆到极致,却又响彻天地的爆鸣,自那漩涡的深处炸响!
没有丝毫征兆。
一道……不,是成百上千道!成百上千道粗如水桶,闪烁着毁灭性紫黑色光芒的雷霆,如同天神震怒之下掷出的万千长矛,从虚空中猛然窜出!
它们不叫“天雷”。
这是比天雷更为暴虐,更为纯粹的毁灭之力——天雷亟!
“噗嗤!”
“噗嗤!噗嗤!噗嗤!”
没有惨叫,没有哀嚎,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
那冲在最前方的数百名散修,在接触到天雷亟的一瞬间,护体真力便如骄阳下的薄冰,瞬间消融。
紧接着,他们的肉身,他们的神念,连同他们手中那视若珍宝的武器,都在那紫黑色的雷光中,被一同蒸发,气化,最终化作一缕缕焦黑的青烟,袅袅升起,又被狂暴的雷罡彻底吹散。
形神俱灭。
连一粒尘埃,都未曾留下。
仅仅一息。
方才还喧闹无比,争先恐后的那片空域,瞬间变得干干净净。
仿佛那数百条鲜活的生命,从来没有存在过。
死寂。
八卦石台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些原本也蠢蠢欲动的散修们,此刻一个个脸色煞白,浑身抖如筛糠,冷汗浸湿了后背,看向那片空域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
苏云更是看得头皮发麻。
“前戏罢了。”
沈同真淡淡开口,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方才死去的不是数百名活生生的修士,而只是几只无关紧要的蝼蚁。
他的目光,越过那片死亡雷区,落在了八方势力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身上。
果不其然。
死寂很快被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打破。
开口的,是太元道的一位道主,一位身穿月白色八卦道袍,头戴紫金莲花冠,手持一柄白玉拂尘的中年道人。
他面如冠玉,气质出尘,但此刻那双丹凤眼中,却尽是刻薄与轻蔑。
“蠢货。”
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石台。
“‘馹虚’未稳,空间未定,此刻正是天雷亟最狂暴之时,连这点常识都无,也妄图染指这通天机缘?当真是死不足惜。”
他身旁,另一方势力,乾生教的长老,一个笼罩在宽大血色长袍中,只露出一双惨绿色眸子的怪人,发出了“桀桀”的怪笑。
“说得对!说得太对了!”
他的声音沙哑刺耳,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不过,这样也好。”
“总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妄图与我等争食。”
“如今有这天雷亟代为清扫,倒也省了我们一番手脚,免得脏了我们的手。”
这番话,说得恶毒至极,让许多散修敢怒不敢言,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就在此时,来自天门府的阵营中,一位身着朴素青色道袍,须发皆白的老道长,轻叹一声,单手立于胸前,道了声号。
“福生无量天尊。”
他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忍。
“施主言语过重了,众生皆苦,他们亦是为求道途,一时被贪念蒙蔽了心智,终究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这未免……”
“哦?”
乾生教教主那血色长袍下的绿光猛地转向天门府,怪笑道:“怎么?莫非天门府的清净道长心生怜悯,想要出手普度一下这些‘众生’?”
“我可提醒道长一句,这‘馹虚’马上就要彻底稳固,入口开启的时间,前后不过一炷香。”
“为了这些不相干的蝼蚁,耗费自身法力,耽误了入内时机,这笔买卖,当真……值得吗?”
他一字一句,都如同淬毒的尖刀,狠狠扎在天门府众人的心口。
那被称为清净道长的老者,脸色瞬间青一阵,白一阵,最终化为一声长叹,紧紧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慈悲,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这,便是永恒的真相。
正如他们所言,时间在流逝。
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焦于那片雷光肆虐的漩涡。
沙漏无形,时光流转。
半刻之后。
“嗡——!”
那旋转的漩涡猛地一顿,随后发出了一声更为悠远深邃的嗡鸣。
原本狂暴肆虐的紫黑色天雷亟,其威势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减弱!虽然依旧密集,但已不复方才那般毁天灭地。
稳固了!
“就是现在!”
“动手!”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八方势力,齐齐而动!
“太元无极,阴阳为盾!开!”
太元道主拂尘一甩,他身后数十名弟子瞬间结成一座玄奥大阵,磅礴的法力冲天而起,在他们头顶,化作一幅覆盖百丈的巨大黑白太极图!太极图缓缓旋转,垂下混沌气流,将所有天雷亟尽数引入其中,磨灭消解!
“血浪滔天,敕令巫鬼!启!”
乾生教主狂笑一声,血袍鼓荡,一片粘稠如浆的血色天幕冲天而起,无数狰狞的鬼脸在血海中沉浮咆哮,竟是将那些天雷亟当做养料一般,张口吞噬,自身威势反而愈发强盛!
“天门昭昭,金光护法!敕!”
天门府的清净道长虽有不忍,但出手却毫不含糊。
他祭出一座三尺高的黄金天门,天门关迎风见长,化作百丈巨岳,洒下万道祥和金光,金光所至,雷亟辟易,如春雪遇骄阳!
与此同时。
西方的万兽山庄,一位彪形大汉怒吼一声,他座下的九头黄金狮子仰天咆哮,竟是喷出一道金色的音波屏障,硬撼雷霆!
南方的离火宫,一位宫装美妇素手轻扬,一朵巨大的赤焰红莲凭空绽放,将所有弟子护在莲心之中,任由雷光劈打,莲瓣摇曳,却始终不破!
北地的麒麟学府,黄色的浩然正气凝聚成一尊威严的麒麟虚影,踏空而行,万法不侵!
……
八方势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一件件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强大灵宝,一门门威震一方的镇派绝学,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绽放出它们最璀璨的光芒!
那些修为至少都在大宗师境界的强者们,如同下饺子一般,带着各自的门人弟子,前仆后继地冲入了那巨大的漩涡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随着各方势力交替的间隙,沈同真眼中精光闪显。
“就是现在,走!”
话音未落,他脚下一点。
一黑一白两道气流自他体内盘旋而出,瞬间交织、缠绕、绽放!
嗡!
一朵由最纯粹的黑白二气构筑而成的莲台,凭空出现在二人脚下!
那莲台不过丈许大小,一半漆黑如墨,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一半洁白如玉,圣洁得好似九天神物。
黑白分明,却又完美交融,一种生死轮转,阴阳共济的玄奥道韵,弥漫开来。
“起!”
沈同真一声低喝。
黑白莲台托着二人,没有像其他势力那般硬抗,而是化作一道黑白流光,以一种鬼魅般不可思议的角度,在那依旧密集的雷光缝隙中,高速穿行!
它时而如游鱼,灵巧地避开一道雷亟。
时而如鬼魅,贴着另一道雷亟的边缘险之又险地擦过。
“那……那是什么遁法!”
“好快的速度!好诡异的身法!”
“他们是谁?散修中竟有这等人物?”
石台上,那些幸存的散修们,爆发出一阵惊呼,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那朵黑白莲台如同一道刺破黑暗的微光,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一头扎进了漩涡之中。
……
穿过漩涡的感觉,十分奇特。
仿佛灵魂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染缸,无数的色彩、光影、声音、意念,在一瞬间挤压而来,又在一瞬间抽离而去。
当天旋地转的感觉消失,双脚重新踏上实地之时。
沈同真与苏云,已经身处一个全新的世界。
没有仙山楼阁,没有瑞兽奔腾。
也没有那些先进来的各方势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芜的村落。
破败的木屋歪歪斜斜地矗立着,黑洞洞的窗户像是死人空洞的眼窝。
干枯的古井旁,散落着早已腐朽的水桶。
及膝的荒草,在阴冷的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那是这片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潮湿,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的血腥味。
村口,一块倒塌的石碑上,布满了青苔,隐约可以看见一个模糊的,用古篆体雕刻的“梧”字。
苏云环顾四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沈兄,这……这里是什么鬼地方?”
“其他人呢?”
沈同真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村落的每一个角落。
他缓缓蹲下身,捻起一撮路边的泥土,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然后,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土里……”
“有血腥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