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濬目光如炬,盯着严士嵩僵持片刻,语气稍缓。
“好了,你们二人,今日之事暂且到此。”
“诸位爱卿 ——”
他扫视阶下,重臣们的袍角在青砖上投下参差阴影。
“即日起,各部需将辖下贪腐旧案限期清查,若再有误国害民之举,休怪朕不念旧情。”
殿外黄钟大吕之声骤起,王承恩尖细的嗓音划破殿内紧绷的空气。
“退 —— 朝 ——”
众臣纷纷转身而出,太子赵承煜有意落后半步,待经过沈同真时,袖中密信悄然坠入其宽袖。
沈同真垂眸扫过信上朱砂批注的 “小心严府” 四字,指尖微蜷,将密信折进内衬暗袋。
镇钺门外,严府的轿帘突然被风掀起一角,随侍的扈从刚要伸手整理,却被轿中传来的冷喝止住。
“退下。”
严士嵩阴鸷的面容冷冷漏出,皱纹深刻的眼角微微抽搐,盯着沈同真随太子步出镇钺门的背影,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他指尖缓缓摩挲着轿中鎏金扶手,忽然叩了叩轿壁。
“绕开正街,走西巷。”
轿夫闻声调整方向,严士嵩靠在轿壁上,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声,恰似他此刻翻腾的心思。
严府,距离皇宫不过三条街的路程,轿夫脚下生风,西巷的青石板路尚未跑完半程,便已能望见府墙顶角的兽首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片刻后,随着轿子的稳稳落下,两扇黑漆大门也快速的被严府家丁敞了开来。
严士嵩掀开轿帘,便见府中三位年长的长老带着管家、护院等二十余人迎在门廊下。
为首的二长老拄着龙头拐杖,腰间玉佩随颤抖的身躯晃个不停,身后跟着的三长老捧着个红绸包裹的锦盒,盒角金线绣着 “寿” 字 —— 正是他今早差人送去的百年野山参。
“家主辛苦了。”
二长老颤巍巍作揖。
“不知,朝堂上陛下对于明灏之事......”
“进府再说。”
严士嵩跨出轿辇,靴底碾过阶前青苔,几息后几人进入了严府的议堂当中。
这才冷冷的告诫道。
“明灏之事以后休要再提。”
“今日朝堂我已试探陛下,他虽震怒却未深究沈同真越权之罪 —— ,此人,只怕陛下另有打算。”
三长老捧着锦盒的手猛地一抖,野山参的参须从盒角滑落,在晨光中晃出细碎的金线。
“家主是说...... 陛下在为沈同真撑腰?”
“可这沈同真不是太子的人吗,怎么会...........?”
严士嵩冷笑一声,接过管家递来的匜盘,手浸入水面随后说道。
“否则你以为周巡、张世安的贪腐证据为何突然坐实?”
“说到底,锦衣卫终归是天子的耳目,而非太子的。”
二长老的龙头拐杖 “咚” 的一声磕在石板上,惊起檐下麻雀。
“那...... 家主......我们就放任那小子在眼皮子底下逍遥不成,可灏儿终归是我严家之人。”
严士嵩抬手用绣帕擦了擦指尖水渍,目光斜睨着二长老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忽然轻笑出声。
“放任?我早就说过了,既然技不如人,明灏的命也何该如此。”
“不过,杀了严家的人,自然也不能太让他如此逍遥!”
“明里动不了他,还怕暗中不能动他吗?”
“去年冬月。”
“府里从暗市招的那个‘影子’,还养在西跨院吧?”
二长老浑身一震,龙头拐杖险些脱手。
“家主是说...... 那个能三日不进水米的杀手?”
“不错,就用他吧。”
“是,家主,我这就派人去通知
严府西跨院,又唤作门客院。
这里不仅豢养着众多幕僚,更蓄养着一批刀口舔血的杀手,严府明面上不便出手的事,皆由这群人操办。
去年冬月,院门里来了个怪人,名唤专诸。
当其他杀手每日晨昏必在演武场挥刀练剑时,唯有他整日蜷缩在西北角的草棚里,裹着件洗得发白、补丁摞补丁的粗布短打和一柄形制古怪的短剑。
久而久之,西苑就传出了“专猪”的外号,不过好在严府家大业大,并不差他一口吃食,加上他从来也不在房屋内居住。
管事之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他是个混白食的家伙,今日依旧是如此。
此时的管事正无聊的靠在廊柱上打盹,鼻尖萦绕着艾草与铁锈混杂的气味,眼皮子底下尽是晃动的骷髅头影子 —— 不知是哪个杀手又将练功用的头骨串成风铃,此刻正被穿堂风撩拨。
“啪嗒” 一声,管事的下巴磕在胸前,猛地惊醒。
他揉着酸涩的眼角,忽见二长老的龙头拐杖正碾过满地青苔,雕花鞋头沾满草屑,显然已在廊下站了些时候。
“二、二长老!”
管事慌忙整理衣襟,袖中滑落半块发霉的炊饼 —— 那是他从专诸草棚里顺来的,想着逗弄这个怪人取乐,此刻却在鞋底碾成了碎屑。
二长老的目光扫过他脚下的炊饼渣,落在西北角的草棚上。
“家主有令。”
二长老的声音像浸了冰水。
“唤专诸来见。”
管事咽了口唾沫,望着草棚里蜷成虾米的身影,随即快速跑向草棚道。
“专猪!二长老召见!还不醒醒。”
草棚里响起布料摩擦声,却不见人应答。
管事正要发作,忽见一道黑影打着哈欠慵懒走出。
“谁啊,大早上扰人清梦。”
专诸揉着眼睛走出草棚,乱发如鸟窝,左耳的野菊残瓣摇摇欲坠。
他光着脚,脚趾缝里嵌着草屑,腰间的鱼肠剑鞘歪在一侧,恰似他此刻混沌的眼神。
管事见他这副邋遢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怒斥。
“放肆!这位可是二长老。”
专诸斜睨着管事,左眼刀疤下的瞳孔微微收缩,嘴角扯出个懒洋洋的笑。
“二长老?严府的长老们不是都该在祠堂里供着吗?”
他打了个哈欠,露出缺齿的牙床。
“找我作甚?”
听此,二长老轻笑了两声,随即他从袖中抽出一卷羊皮纸,掷向专诸。
“专诸,这些时日,严府带你不薄,家主想请去你杀一个人,事后成功后奖赏纹银三百两。”
“此人名为沈同真,是一名锦衣卫千户,不知你可否有兴趣!”
专诸懒洋洋地接住纸卷,指尖触到羊皮上暗纹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 那是严府秘库的标记,寻常杀手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随即他展开画像,沈同真的面容跃然纸上,飞鱼服上的绣春刀纹路清晰可见,连眉骨处的那颗痣都描绘得分毫毕现。
“画得不错。”
专诸用指甲刮了刮画像上的绣春刀,皮屑混着墨粉簌簌掉落。
“比黑市的悬赏令都精致。”
“此人,我应下了。”
“纹银三百两就不必了!权当是我的饭资罢了。”
说着,专诸也再次回到草棚中,只不过这一次并没有向之前一样躺下,而是抽出腰间的短剑狠狠的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