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惠住院的第三天,医院开始出现怪事。
护士们交头接耳,说夜班时听到空病房里传来麻将洗牌声,还有病患抱怨说总能看到窗外水面上漂浮着模糊的人影。更诡异的是,医院的水龙头偶尔会流出夹杂着水草和淤泥的污水,散发着鹿掘沟特有的腥臭味。
水源守在女儿病床前,看着美惠苍白的脸,内心充满了无力感。医生们对美惠的状况束手无策——她身体各项指标正常,却一直昏迷不醒,像是灵魂被囚禁在某个他们无法触及的维度。
“林先生,您女儿的情况...很特殊。”主治医师推了推眼镜,犹豫地说,“从医学角度,我们找不到任何器质性问题。但她的脑波活动异常活跃,像是在...在做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水源默默点头,他知道那不是噩梦,而是某种超自然的囚禁。本田中佐履行了他的威胁——从水源最亲的人开始。
那天下午,志成匆忙赶到医院,面色惊恐。“班主,戏班...戏班出事了!”
原来,今早戏班成员到达排练场时,发现所有的戏偶都被排列成一个诡异的阵型——面向西方,双手高举,像是在投降。而在阵型中央,日本将军戏偶手持一把真实大小的武士刀,刀尖插着一只被斩首的公鸡,鲜血染红了地板。
“最可怕的是...”志成的声音颤抖,“那些血组成了几个字:月圆之夜,走麦城,否则...”
水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志成,我要你帮我做几件事。”
他决定采取双面策略:一方面,公开宣布准备演出《走麦城》,以安抚亡灵,争取时间;另一方面,暗中寻找林永福提到的三样东西——当年的契约书、本田的军刀、以及全部的仪式参与者。
当天下晚,水源前往拜访林永福,却发现老人家中一片狼藉,像是被洗劫过。林永福本人则蜷缩在角落,神志不清地喃喃自语:“他们来找了...找那本书...我不能给...不能...”
“林老先生,是我,林水源!”水源轻轻摇晃老人,“您说的契约书、军刀和参与者,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永福浑浊的眼睛逐渐聚焦。“水源啊...他们来过了,找《镇魂录》...幸好我早已藏起...”他颤抖着从内衣口袋掏出一把钥匙,“去...去鹿掘沟旁的旧仓库...东西在里面的铁箱...密码是...昭和二十年八月十五...”
昭和二十年八月十五日——正是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日子,也是本田中佐在鹿掘沟自杀的那一天。
水源接过钥匙,感到一阵寒意。这个日期本身就是一种讽刺,那些拒绝接受战败的亡灵,却要用投降日作为藏匿秘密的密码。
“契约书是什么?军刀又在哪里?”水源追问。
林永福的眼神又开始涣散。“当年...立碑前...我们与亡灵有过短暂沟通...写下契约...但本田反悔...军刀是他的执念...随他入水...必须找到...全部参与者...才能重开仪式...”
老人突然抓住水源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小心...界限在模糊...他们能出现在任何有水的的地方...镜子...水坑...甚至是...人的眼泪...”
说完这些,林永福彻底陷入癫狂,开始用日语尖叫,声音竟与本田中佐有几分相似。水源不得不叫来救护车,将老人送往同一家医院作为美惠。
在救护车上,林永福突然平静下来,用本田中佐的声音对水源说:“你逃不掉的...戏必须演完...”
当晚,水源和志成依照林永福的指示,来到鹿掘沟旁的废弃仓库。这里曾是日治时期的水利设施,战后荒废,离阿弥陀佛碑只有几百米距离。
月光下的鹿掘沟比以往更加诡异,水面不再平静,而是不断冒着气泡,像是沸腾了一般。远处的芦苇丛中,隐约可见几道苍白的身影在徘徊。
“班主,你听到了吗?”志成颤抖着问。
水源侧耳倾听,风中传来细微的啜泣声和日语的呢喃,偶尔夹杂着清晰的麻将碰撞声。更令人不安的是,那些声音似乎正在慢慢靠近仓库。
两人迅速打开仓库大门,里面堆满了废弃的机械设备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水腥气。依照林永福的描述,他们在仓库最深处找到了一个老旧的铁制保险箱。
“昭和二十年八月十五...”水源转动密码锁,随着一声轻响,保险箱门弹开了。
里面放着一本泛黄的笔记本——正是林永福之前说已被烧毁的《镇魂录》,还有一叠用日文和中文书写的老旧文件,以及几张黑白照片。
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志成的惊叫。水源急忙冲出,看到志成指着沟渠方向,面色惨白。
水面上,数十个苍白的身影正缓缓走出鹿掘沟,他们的身体湿漉漉地滴着水,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为首的是本田中佐,他推了推眼镜,直视水源,嘴唇未动,但声音直接传入两人脑海:
“背叛者...你们在寻找对抗我们的方法...”
水源紧握《镇魂录》,鼓起勇气回应:“我们只是在履行契约!”
本田中佐发出低沉的笑声。“契约?那份契约早已被打破...人类不可信...唯有戏剧永恒...英雄的败亡...才是最真实的...”
亡灵们继续向仓库逼近,他们的脚步无声,却在泥地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更可怕的是,随着他们的靠近,仓库周围开始出现异常现象——地面的水洼沸腾,附近的植物迅速枯萎,空气中的温度急剧下降。
“班主,怎么办?”志成惊恐地问。
水源迅速翻阅《镇魂录》,在最后一页找到了一段记载:“阿弥陀佛碑成,然本田怨念不散,藏其刀于沟底,集契约者之血,方可重开镇魂仪式。”
就在这时,一道强光突然从阿弥陀佛碑方向射出,形成一道光墙,阻挡了亡灵的前进。亡灵们发出愤怒的嘶吼,在光墙前停滞不前。
“快走!”水源拉起志成,从仓库后门逃离。
回到镇上,两人在安全处仔细研究《镇魂录》和那些老旧文件。惊人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原来,当年立碑仪式并未完全失败,而是被故意中止。林永福的父亲——林天寿法师发现本田中佐的怨念过于强大,单纯超度已不足以解决问题,需要更复杂的仪式。但当时参与立碑的人中,出现了叛徒——一个被本田附身的灵媒,险些导致仪式反转,反而增强亡灵的力量。
林天寿被迫中止仪式,将相关资料藏匿起来,希望日后有机会完成。但随着时间流逝,知情者相继去世或离开,这个未完成的使命就被遗忘了。
“看这里。”水源指着一份泛黄的契约书复印件,“上面有七个签名,代表当年的七位参与者。”
契约书用日文和中文双语写成,内容令人震惊:本田中佐代表鹿掘沟亡灵,同意被超度,条件是“见证英雄的终极败亡”。而人类方代表承诺提供这样一场演出。
“所以他们要《走麦城》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约定!”志成惊呼。
水源面色凝重地点头。“但问题在于,当年的参与者理解‘英雄败亡’是象征性的,通过佛法仪式来表现。而本田显然想要真实的戏剧演出,而且要最不祥的《走麦城》。”
更令人不安的是契约书末尾的一行小字:“若契约未履行,立约者及其血脉将承担永恒之诅咒。”
“立约者及其血脉...”水源喃喃自语,突然想起林永福也姓林,而自己家族也世代居住在大林镇。难道...
他继续翻阅那些黑白照片,其中一张是七位立碑参与者的合影。水源惊恐地发现,照片中站在最右边的年轻人,竟与自己的祖父惊人地相似。
“这不可能...”水源颤抖着拿出钱包里的家族老照片对比,确认无疑——他的祖父林金山正是当年立碑的参与者之一!
这意味着诅咒不仅针对戏班,更直接针对水源家族。美惠的昏迷不是偶然,而是本田中佐对违约者后代的惩罚。
《镇魂录》中还记载了另一个关键信息:本田中佐的军刀并非随他沉入沟底,而是被林天寿法师施法封印,藏在了某个“生死界限之地”。要找到军刀,需要“镜中倒影,水中真相”的指引。
“镜中倒影,水中真相...”水源沉思着这句话的含义。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是医院打来的。护士焦急地告知,美惠的状况突然恶化,生命体征不稳定,且不断用日语重复一句话:“月圆之前,找到刀,否则她永眠不醒。”
水源和志成急忙赶回医院。在美惠的病房外,他们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陈清海法师,他已经出院,面色依然苍白,但眼神坚定。
“我知道你们找到了《镇魂录》。”陈法师低声说,“时间不多了,界限正在崩溃。”
他指向医院走廊的窗户。窗外,医院的庭院灯光下,几个模糊的身影站在水池旁,直勾勾地盯着美惠的病房方向。
“他们越来越大胆了。”陈法师说,“白天也能出现,只要是有水的地方。照这个速度,月圆之夜他们可能完全突破界限。”
水源将发现告诉陈法师,特别是关于祖父是立碑参与者以及军刀下落的线索。
“镜中倒影,水中真相...”陈法师沉思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我知道那个地方!日治时期的水镜神社,战后被废弃,就在鹿掘沟上游!”
水镜神社,顾名思义,以其神社前的“水镜池”闻名。据说池水如镜,能映出人影之外的的东西。战后神社废弃,几乎被当地人遗忘。
“生死界限之地...”水源喃喃道,“确实,那种地方最适合藏匿被诅咒的物品。”
三人决定立即前往水镜神社,寻找本田的军刀。这是阻止灾难的关键一步。
然而,当他们走出医院时,发现街道上出现了更多异常。路面的积水映出的不是天空,而是苍白的人脸;商店橱窗的倒影中,偶尔会多出几个不该存在的身影;甚至有人报告说,在电视关机的黑屏中,看到了穿着旧式服装的人影在移动。
生死界限的确在模糊,亡灵正在逐步侵入活人的世界。而随着月圆之夜的临近,这种侵蚀速度明显加快了。
在水源前往水镜神社的路上,他接到多个戏班成员的电话,报告各种怪事:有人在家中的鱼缸里看到了本田中佐的脸;有人洗澡时被看不见的手抓住脚踝;更有人半夜醒来,发现所有的水龙头全开,流出腥臭的淤泥...
最令人不安的是,镇上开始流传一个消息:多人报告在梦中观看了一场诡异的布袋戏演出,戏台上,关羽被斩首,而台下掌声雷动。每个做这个梦的人,醒来后都会在枕边发现一撮湿漉漉的水草。
恐慌开始在镇上蔓延。许多人开始逃离,商店提前关门,街道上空旷得诡异。只有那些无法离开的人,如医院里的病患和老人,被迫留在这个逐渐被亡灵侵蚀的小镇。
抵达水镜神社时,天色已晚。这座废弃的神社隐藏在竹林中,几乎被植被完全吞噬。神社前的鸟居褪色严重,上面爬满了藤蔓,如同某种巨大的蛇类。
最引人注目的是神社中央的水镜池——池水漆黑如墨,却异常平静,确实像一面完美的镜子。三人走近池边,惊讶地发现水中倒映出的不是天空和竹林,而是一座完整、崭新的神社,仿佛时间倒流回了日治时期。
“这就是‘镜中倒影’...”陈法师凝重地说,“池水映出的不是现实世界,而是某个过去的片段,或者...灵界的景象。”
水源注意到,倒影中的神社前,站着一个穿日式军服的身影——正是本田中佐。他腰间的军刀清晰可见。
“军刀在池底!”志成指着倒影中本田腰间的佩刀。
但问题随之而来:如何从这诡异的池水中取出军刀?
陈法师从包中取出符咒和铃铛,开始念诵经文。随着他的诵经声,池水开始波动,水中的倒影扭曲变形。本田中佐的身影突然转向他们,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
“想要我的刀?”本田的声音直接从池水中传出,“下来取吧...如果你敢...”
池水突然沸腾,数十只苍白的手伸出水面,向三人抓来。同时,竹林周围出现了更多亡灵的身影,缓缓逼近,封锁了所有退路。
水源看着那些逼近的亡灵,又看看沸腾的池水,知道他们已陷入绝境。但想到医院中的美惠,想到镇上恐慌的居民,他下定了决心。
“我下去。”水源坚定地说,“陈法师,请你护法。志成,如果我出事,立刻离开,去找其他立碑参与者的后代!”
不等两人反对,水源深吸一口气,纵身跳入了漆黑冰冷的池水中。
池水比想象中更深、更冷。水源潜入水下,发现自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水下不是普通的池底,而是一座完整的神社内部,如同池面倒影所显示的那样。
在本田中佐的身影站立之处,一把军刀插在祭坛上,散发着幽绿的光芒。水源向军刀游去,却感到一股强大的阻力,像是整个池水都在阻止他前进。
更可怕的是,周围出现了许多溺亡者的尸体,他们睁着空洞的眼睛,缓缓向水源靠近。其中一些穿着日式军服,另一些则是普通百姓的装扮——都是在鹿掘沟丧生的人。
“契约者的后代...”本田中佐的声音在水中回荡,“你的祖父背叛了我们...现在你也要重复他的错误...”
水源不理会的干扰,拼命向军刀游去。就在他触碰到刀柄的瞬间,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回头一看,竟是美惠苍白的面容——或者说,是一个长得和美惠一模一样的亡灵。
“爸爸,留下来陪我...”那个“美惠”用空洞的声音说,“水下面很安静...没有痛苦...”
水源内心一阵刺痛,但他知道这只是幻觉。他奋力踢开那只手,紧紧握住军刀的刀柄。就在那一瞬间,整个水下世界开始剧烈震动。
“不!”本田中佐的怒吼震动了整个水池,“你无法阻止命运!”
水源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向上推去。下一刻,他破水而出,重重摔在池边,手中紧握着那把锈迹斑斑的军刀。
陈法师和志成急忙扶起他,却发现军刀上刻着一段日文铭文。陈法师翻译道:“‘以败者之血,祭胜利之魂’...这是把嗜血的刀,必须小心处理。”
就在他们取得军刀的同时,周围的亡灵发出凄厉的尖叫,纷纷后退,像是畏惧军刀的力量。但水源注意到,他们的退缩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某种...期待。
“不好!”陈法师突然惊呼,“我们中计了!”
他指着军刀的刀刃——上面不知何时浮现出淡淡的血丝,仿佛这把刀正在苏醒。而更远处,鹿掘沟方向传来隆隆声响,像是某种巨大的东西正在苏醒。
本田中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得逞的喜悦:
“军刀已醒...仪式将成...月圆之夜...英雄败亡...新秩序将立...”
水源意识到,他们可能不是阻止了灾难,而是加速了它的到来。军刀不是解决之道,而是仪式的关键组成部分。
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是医院打来的。护士惊慌地报告:美惠醒了,但她的眼睛完全变成了黑色,且用男人的声音说:“刀已到手,戏将开演。”
水源看着手中的军刀,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他们以为自己在寻找解决之道,却可能只是按照本田中佐的计划一步步前进。
月圆之夜即将到来,而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下一章,水源将寻找最后的希望——其他立碑参与者的后代,试图拼凑出完整的镇魂仪式。但本田中佐和他的亡灵军团不会坐以待毙,活人与亡灵的最终对决即将展开。
而随着界限的进一步模糊,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一些镇上居民开始声称,他们能听到亡灵的声音,甚至偶尔能看到已故的亲人回到家中。生死之间的墙壁正在崩塌,现实与灵界的融合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