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触感,冰冷,黏腻,带着刚从坟墓里带出的土腥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轻轻点在文昊的後颈皮肤上。
“呃——!”
一声极度惊恐的、被扼住喉咙般的抽气声从文昊喉咙里挤出。他全身的肌肉瞬间僵硬如石,血液彷佛在刹那间冻结,头皮炸开,每一根头发都竖立起来,针刺般的麻痹感从尾椎骨闪电般窜上头顶。
他不敢动,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呼吸。感官在极致的恐惧中被无限放大,清晰地描摹出那根紧贴着他颈动脉的、冰冷湿滑的…东西的轮廓。那绝不是手指,更像是一截…严重腐烂、失去皮肉包裹的…指骨?
时间凝固了。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压迫着他的眼球,堵塞着他的耳孔。那根冰冷的东西就那样静静地抵着他,一动不动,彷佛在品味猎物临死前最後的颤栗。
然後,它开始缓缓地、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轻柔,顺着他的颈侧向上滑动,滑过他的下颌线,冰冷与湿腻的触感清晰无比,激起一阵剧烈的生理性恶寒。
就在文昊的理智即将被这无声的恐怖彻底碾碎的前一秒——
那触感消失了。
如同从未出现过。
与此同时,周围那无数细密、令人发狂的蠕动声和刮擦声,也潮水般退去。
死寂。
绝对的死寂降临。连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声,似乎也消失了。
文昊瘫软在墙角,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在耳膜内轰鸣,如同擂鼓。他剧烈地颤抖,冷汗如同溪流般从额头、脊背不断涌出,浸透衣衫。过了许久,他才敢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抬起头。
黑暗依旧。但那种无所不在的、被窥视被包裹的恶意,似乎减轻了些许。
他连滚带爬,双手在冰冷的地面上盲目摸索,终於触碰到了掉落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微弱的光线驱散了一小片黑暗,成为这无边黑狱中唯一的光源。
光束颤抖着扫过房间。
地板乾乾净净。没有黑羽,没有血迹,没有蠕动的黑影。刚才的一切,彷佛只是一场逼真到极致的集体幻觉。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腐败的土腥气,证明着某种超自然的存在曾降临於此。
还有…後颈那残留的、冰冷黏腻的触感,挥之不去。
他挣扎着爬起,背靠冰冷的墙壁,手机光柱不安地晃动。目光落在储藏室门口那堆散落的家族记录上。
林旺生最後那狂乱的字句,那片触目惊心的血污,在他脑海中反覆闪现。
“…东家不在棺中!棺中乃是……”
那个未尽的谜团,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压倒了他纯粹的恐惧,点燃了一种绝境中迸发出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必须知道真相。
必须回到那里去。回到一切的起点——陈公博的墓。
那个他发誓再也不愿靠近的噩梦之地。但此刻,那里似乎成了唯一可能藏着答案,或许…也是唯一可能藏着一线生机的地方。
这一次,不是去祈求,不是去探查。而是去…面对。
他翻找出家里最後一把备用的强光手电,检查了电池。将那把报纸包裹的剁肉刀更紧地别在後腰。他甚至换上了一双鞋底更厚实的劳保鞋。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决心支配了他。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再次投入门外那无尽的雨夜之中。
路,似乎比记忆中更加漫长,也更加熟悉。身体彷佛拥有自己的记忆,引领着他在泥泞和黑暗中穿行。雨更冷了,打在身上,几乎感觉不到温度,只有沉甸甸的重量。
墓园的铁门再次出现在眼前,如同巨兽敞开的、锈迹斑斑的口器。他没有丝毫停顿,侧身从缝隙中挤了进去。
园内,死寂无声。连风似乎都停止了流动。手电光柱劈开黑暗,所照之处,墓碑如林,沉默地矗立,它们投下的阴影扭曲拉长,彷佛无数蛰伏的鬼影。空气中的腐土气息浓烈到令人作呕,其中还混杂着一丝极淡的、类似於电击後臭氧的怪味。
他一步步走向墓园深处,走向陈公博那座格外坚固的墓塚。脚步声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异常响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到了。
那座花岗岩墓碑在灯光下泛着湿冷的光泽。“陈公博”三个字如同嘲讽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他的到来。墓塚的水泥封顶依旧,只是裂缝似乎更多了些,那些钻出的杂草在夜雨中诡异地摇曳。
手电光稳稳地落在墓塚前的地面上——昨夜他跌落、发现那根黑羽的地方。
现在,那里空无一物。
文昊缓缓抬高手电,光柱向上移动,扫过墓碑顶端,扫过冰冷潮湿的碑面…
他的呼吸骤然停顿。
只见那坚硬的花岗岩墓碑表面,那些原本深刻清晰的字迹缝隙里,正一丝丝、一缕缕地向外渗透出极其浓稠的、沥青般的黑色物质!它们缓慢地蠕动着,汇聚着,顺着碑石向下流淌,所过之处,石头表面发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冒出淡淡的、恶臭的黑烟,彷佛正在被强酸腐蚀!
更多的黑气,则从墓碑底部与泥土相接的缝隙里,如同活物般源源不断地涌出,贴着地面蔓延开来,使得周围的泥土都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湿润的漆黑!
这座墓…正在“活”过来!或者说,某种可怕的东西,正从墓穴深处被强行挤压、渗透出来!
文昊感到耳後那片针尖大小的红斑开始发烫,一种灼烧般的痛感钻心蚀骨。
就是这里。答案就在下面。
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红光,猛地将手电咬在口中,腾出双手,从後腰抽出了那把用报纸裹着的剁肉刀!报纸被粗暴地扯下扔在一边,锋利的不锈钢刀身在黑暗中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他绕到墓塚侧後方,找到一处水泥开裂、泥土松动的地方,毫不犹豫地举起刀,用坚硬的刀柄尖端,疯狂地凿击那些开裂的水泥边缘!
咚!咚!咚!
沉重的敲击声在这死寂的墓园里如同惊雷般炸响,疯狂地撞击着凝滞的空气,传出极远。每一下都震得他虎口发麻,碎水泥屑四溅。
他不管不顾,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挖开它!看看里面到底是什麽!
更多的黑气从被他凿开的缝隙中喷涌而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强烈的怨念,缠绕上他的手臂,试图钻入他的口鼻。耳边开始响起细碎的、充满恶意的低语和呜咽,试图动摇他的心智。
“掘不得…掘不得…”
那凄厉的哀嚎再次响起,比昨夜更加清晰,更加逼近,彷佛就在他的脑海深处尖叫。
文昊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双眼赤红,对这一切充耳不闻,手臂挥动的速度更快,力量更猛!汗水混着雨水从他额头滑落,滴入脚下愈发漆黑泥泞的土中。
终於,随着一大块水泥的崩落,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的洞口显露出来!一股难以形容的、积郁了百年的、混合着屍腐、陈血、怨毒和某种非尘世恶臭的浓烈气息,如同实质的拳头,猛地从洞内喷出,重重砸在他的脸上!
文昊被呛得连连後退,胃里翻江倒海,几乎呕吐出来。
手电光颤抖着射入那漆黑的洞口。
光线所及,首先看到的…是棺木。
但那并非预想中完整厚重的棺椁。而是破碎的、撕裂的、彷佛从内部被某种巨力疯狂破坏过的残骸!厚重的木板断裂成无数碎片,向四周迸开,上面布满了深刻的、非利刃所能造成的爪痕与啄印!
而在那堆狼藉的棺木碎片中央…
没有屍体。
没有陈公博,没有遗骸,没有随葬品。
只有一样东西。
那是一团巨大的、盘根错节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活着的黑暗。
它由无数极细的、蠕动的、黏滑的黑色触须状物体紧紧缠绕、纠结而成,它们不断地扭动、收缩、膨胀,如同某颗仍在跳动的、巨大而腐烂的心脏。在它的核心深处,隐约可见一点极其黯淡的、彷佛随时会熄灭的幽光,如同绝望的眼睛。
这团可怖的、亵渎生命的黑暗实体,占据了原本应安放遗体的位置,它的底部深深地紮根於墓穴底部的泥土之中,无数更细的黑色丝线状物如同毛细血管般向四周的墓壁蔓延,彷佛正在从这片土地中汲取着养分——痛苦、恐惧与怨恨的养分。
而那些从墓碑、从泥土缝隙中渗出的浓黑物质,正是源自於它!
文昊的思维停止了。面对这超乎想像、亵渎一切常理与认知的恐怖景象,他的大脑拒绝处理视网膜传来的信号。
就在他彻底僵直的瞬间——
那团核心的黑暗猛地剧烈搏动了一下!如同某颗丑恶的心脏骤然收缩!
嗖嗖嗖——!
无数道黑影从那团黑暗实体中爆射而出!它们不再是模糊的鸟形,而是更加清晰、更加凝聚、更加狰狞!它们有着乌鸦般的轮廓,却扭曲变形,没有羽毛,通体如同流动的沥青,双眼是两点凝固的、血红的怨毒之光!它们发出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复仇之灵,铺天盖地地直扑向洞口僵立的文昊!
与此同时,那团核心的黑暗深处,那个黯淡的光点猛地亮起,投射出一道扭曲的、颤动的光影,映照在墓穴内壁上——
那是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惊恐万状地挥舞着铁锹,挖掘着…下一刻,无数黑影从他刚刚撬开的缝隙中涌出,将他吞没…画面闪动,变成了一个个痛苦扭曲的人形,他们的精魄被强行抽取、拉拽,哀嚎着融入那团黑暗之中,成为它的一部分,化作那无数飞出的黑影…
百年前的惨剧,林旺生的死亡,以及这百年间所有被诅咒吞噬的林家男子的最终命运,如同闪回般瞬间涌入文昊的脑海!
诅咒的源头!它以痛苦和灵魂为食!它将死者与生者的怨气扭曲融合,化作了这些复仇的恶灵!它们不是鸟,是诅咒的具象,是怨毒的凝结体!它们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执行那血脉深处的、永无止境的复仇!
“不——!!!”
明白了真相的文昊发出一声混合着极致恐惧、绝望和崩溃的嘶吼,面对那扑面而来的、毁灭性的黑暗狂潮,他手中的剁肉刀无力地垂下。
手电光最後的影像,是无数张开的、流淌着黑暗的尖喙,和那无数点血红的、毫无怜悯的瞳孔。
光芒被彻底吞噬。
整个世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令人疯狂的黑暗扑翅声,与那永恒的、绝望的哀嚎。
“掘不得——”
“掘不得——”
“掘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