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痕II”号如同投入浓墨的一粒银沙,彻底消失在了“启明星”绿洲那温暖而柔和的星辉屏障之后。舷窗外,熟悉的星空被一种绝对的、吞噬一切光与希望的黑暗所取代。这里并非寻常的宇宙深空,而是连基本物理常数都变得模糊不清的“虚无回廊”外围。没有星辰,没有星云,只有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仿佛能吸收所有能量与信息的死寂。传感器屏幕上,代表外部环境的读数疯狂跳动后,迅速趋于一片近乎归零的空白,只有导航系统依靠星环同盟提供的加密坐标和“星火同辉”共鸣产生的微弱指向性,勉强维持着航向。
舰桥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冰。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种源自法则层面的压抑感,仿佛整个宇宙的重量都压在了这艘孤舟之上。隐匿系统全开,引擎以最低功率运行,尽可能减少自身的存在感,以免惊动这片死寂中可能潜伏的未知恐怖。
“外部能量辐射背景降至无限接近于绝对零度。空间曲率出现无法解析的混沌波动。时间流速传感器……读数紊乱,无法校准。”山猫的声音在极度安静的舰桥内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的双手稳如磐石地放在控制台上,每一个微调都小心翼翼,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灵能背景场……一片虚无,不,比虚无更可怕,是……‘拒绝感知’。”艾琳娜博士脸色苍白,她试图用灵能感知外部,却感觉自己的意识如同石沉大海,不仅得不到反馈,反而有种自身存在都要被那片黑暗同化、抹除的错觉。“这里的环境,对意识体有着极强的侵蚀性。”
叶火与林尘并肩站在舰桥前端,他们的气息与整个舰船,乃至整个探险队的命运紧密相连。叶火眉心的星璇印记稳定地散发着内敛的光芒,她的意志如同磐石,抵御着外部环境对心神的侵蚀。林尘则闭着双眼,全部心神都沉入体内那团混沌的星辉之中,尤其是其中那点刚刚觉醒、蕴含着古老信息的金光符文。他在全力感应着那份微弱的、指向回廊深处的牵引感,那是他们唯一的“罗盘”。
“航向稳定,但空间结构极其脆弱,存在大量无法预测的微观虫洞和维度褶皱。常规跃迁不可能实现,只能依靠亚光速缓慢航行。”山猫报告着糟糕的现状,“按照当前速度,抵达坐标点预计需要……标准时间七十二小时。但这片区域的时间流速是否稳定,无法保证。”
七十二小时。在这片连时间都可能扭曲的绝地,每一秒都漫长如世纪。
航行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持续。偶尔,舷窗外会掠过一些难以名状的景象——仿佛由凝固的悲伤构成的能量流,如同鬼魅般飘过;或者是一片区域的空间突然像破碎的镜子般龟裂,露出其后更加深邃的黑暗,然后又诡异地弥合;甚至有一次,传感器捕捉到一团巨大的、不断变换形状的、由纯粹“不存在”这个概念构成的“虚空之影”,缓缓滑过舰船远方,所过之处,连那片区域的“虚无”本身仿佛都被其吞噬了。
每一次异象出现,都让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但“星痕II”号凭借着卓越的隐匿性能和叶火林尘联手布下的“星火同辉”共鸣力场,一次次有惊无险地避开了直接接触。
然而,就在航行至约三分之一航程时,林尘猛地睁开了眼睛,瞳孔中混沌星辉急速流转,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有东西……在‘看’着我们。”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确定,“不是生命体,也不是能量体……更像是……某种……‘规则’的具现化阴影。”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舰船正前方的“虚无”中,毫无征兆地荡漾开一圈涟漪。紧接着,一个无法用语言准确形容的“存在”缓缓浮现。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像是一团不断变化、扭曲的、由无数破碎的几何定理、失效的物理定律、以及逻辑悖论构成的、半透明的阴影集合体。它散发着一种冰冷的、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否定”气息,仿佛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有序”和“存在”的终极嘲讽。
“‘法则残影’……或者说,‘逻辑崩坏体’……”艾琳娜失声惊呼,声音带着恐惧,“传说在宇宙大寂灭的边缘,或者极端规则冲突的区域,基础的物理法则会死亡、崩溃,其‘尸体’会形成这种恐怖的东西!它们本身没有意识,但会本能地排斥、吞噬任何试图维持‘秩序’的存在!”
那“法则残影”似乎“嗅”到了“星痕II”号这艘代表着“秩序”与“生命”的“异物”,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舰船飘来。它所过之处,空间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连光线都仿佛被其存在的“不合理性”所扭曲、吞噬!
“规避!最大功率规避!”山猫怒吼着,猛推操纵杆。
“没用的!它的‘存在’方式锁定了我们的‘有序’属性!常规移动无法摆脱!”林尘急声道,“它是在规则层面上的‘吸引’!”
“星痕II”号疯狂机动,但那股无形的、源自法则层面的牵引力却越来越强,舰船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虫,速度骤降,被一点点拖向那片代表着绝对混乱与毁灭的阴影!
“护盾能量急剧消耗!结构完整性报警!”
“我们的存在性正在被侵蚀!部分低级逻辑电路出现紊乱!”
危急关头,叶火眼中厉色一闪:“不能逃,就对抗!林尘,用‘钥匙’的本质,尝试稳定我们周围的局部规则!所有人,将灵能注入共鸣矩阵,加固我们的‘存在’定义!”
“明白!”林尘双手虚按控制台,眉心的混沌星辉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燃烧起来,那点金色符文也再次浮现,散发出煌煌正气。他引导着“钥匙”权限,强行在自己和舰船周围,构筑起一个微小的、但却蕴含着“存在必然性”的规则领域!
与此同时,叶火、山猫、艾琳娜以及所有船员,都将自身的意志与灵能毫无保留地注入舰载的“星火同辉”矩阵。一道温暖而坚定的、由集体生命之火与不屈意志凝聚而成的光芒,以“星痕II”号为中心绽放开来,顽强地抵抗着“法则残影”的侵蚀!
嗤——!
两种截然相反的“规则”在虚空中剧烈碰撞,没有爆炸,却发出了仿佛宇宙根基被撼动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秩序与混乱,存在与虚无,进行着最本源的较量!
“星痕II”号剧烈震颤,仿佛随时会解体。每个人都感到自己的灵魂都在被撕裂,意识模糊,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那绝对的“否定”所同化、抹除。
“坚持住!”叶火嘴角溢血,嘶声呐喊,她的星辉之力与林尘的“钥匙”共鸣融合,化作最坚韧的锚,死死定住这方寸之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尘体内那点金色符文似乎被外界的规则冲突所激发,光芒大盛!一段更加清晰的、带着无上威严的古老信息碎片,猛地冲击他的意识:
【秩序……存续之基……然……过刚易折……】
【虚无法则……亦为……大道一环……】
【导其流……而非……塞其川……以……‘空’纳‘有’……以……‘无’容‘存’……】
以“空”纳“有”?以“无”容“存”?
林尘福至心灵,瞬间明悟!他不再试图用“秩序”去硬撼“混乱”,而是引导着“钥匙”权限,微微调整了周围规则领域的性质!不再是坚不可摧的壁垒,而是化作了某种……具有极高“包容性”与“适应性”的、流动的“缓冲层”!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法则残影”的侵蚀之力,在接触到这层变化的领域时,不再是激烈的对抗,而是仿佛水流遇到了海绵,一部分被引导、分散、甚至……被这包容的领域暂时“容纳”了进去!虽然压力依旧巨大,但那种直接的、毁灭性的排斥感却大大减轻了!
“有效!”林尘惊喜道。
“趁现在!最大功率,侧向突围!”山猫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将引擎功率推到极限!
“星痕II”号发出一声咆哮,艰难地挣脱了那股强大的规则牵引,险之又险地从“法则残影”的边缘擦过,一头扎入了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身后,那团恐怖的阴影缓缓旋转,似乎对“猎物”的逃脱有些困惑,但并未追击,最终缓缓消散在了虚无中,仿佛从未出现。
舰桥内,劫后余生的众人瘫倒在座位上,大口喘息,心有余悸。刚才那一刻,他们真正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刚……刚才那是什么?”一名队员声音颤抖地问。
“是这片‘回廊’的‘免疫系统’……”艾琳娜脸色惨白地解释,“任何试图在这里维持‘秩序’的存在,都会遭到这种法则层面上的‘清理’……”
叶火擦去嘴角的血迹,看向林尘,眼中带着询问。林尘将刚才金色符文的启示和自己的领悟简要告知。
“以‘空’纳‘有’,以‘无’容‘存’……”叶火喃喃重复,眼神越来越亮,“我明白了。在这片法则崩坏之地,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必须学会适应,甚至……短暂地利用这里的‘混乱’,才能找到一线生机。”
这次遭遇,虽然凶险,却也让他们对“寂静回廊”的本质有了更深的理解,并找到了与之共处(哪怕是暂时的)的方法。
“星痕II”号调整方向,继续朝着坐标点深处驶去。航程依旧漫长,危险依旧四伏。但经过这次考验,团队的意志更加凝聚,对前路的艰险也有了更清醒的认识。
而在他们未曾察觉的、极其遥远的虚无深处,一点微不可查的、带着绝对秩序冷光的“观测之眼”,悄无声息地记录下了刚才发生的一切,随即隐没。
星环同盟的注视,从未远离。
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