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信笺后,叶鼎之显得异常平静。当晚,他依旧如常准备了精致的饭菜,甚至难得地开了一坛窖藏的老酒。
饭桌上,气氛却有些异样的沉默。他为你布菜,动作依旧细心,却比往常慢了几分,仿佛要记住每一个细节。你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心中已然明了。
“云云哥,”你轻声开口,打破了沉寂,“你还是…要送我走?”
叶鼎之夹菜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他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沙哑:“三日后,落雪崖,东君……会来接你。”
你握着筷子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心口像是被一块沉重的寒冰堵住,闷闷的疼,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你没有哭闹,也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因为你深知,那些情绪只会让他更加痛苦和为难。你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担忧、不舍、理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轻声问道:“那你呢?你……要一直留在这里吗?”
叶鼎之抬起头,迎上你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
他努力想扯出一个像往常那样、能让你安心的笑容,可嘴角像是被无形的线牵扯着,最终只形成一个比哭泣更令人心碎的扭曲表情,声音沙哑而疲惫:“我?自然是留在这里。天外天……如今百废待兴,内忧外患,需要有人坐镇。我……是这里的宗主。”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沉重,仿佛这不是荣耀,而是烙在他身上的、无法摆脱的枷锁。
“云云哥…我…” 你张了张嘴,想说的话有千言万语,想告诉他你可以陪他一起面对,想问他是否真的甘愿被这身份束缚,想祈求他不要走上那条可能万劫不复的路。
“小阿楹,”叶鼎之却仿佛早已看穿了你的心思,在你开口之前便出声打断,他的眼神锐利而清醒,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理智,“这些时日,虽然我刻意封锁了消息,不让你知晓外界的纷扰,但以你的聪慧,不会猜不到外面已经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又在流传着怎样不堪的谣言吧?”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你最敏感的神经。
你沉默着,无法反驳。
是的,你怎会不知?
从你内力被废的消息不胫而走,从哥哥重伤远赴海外仙山,从叶鼎之以铁血手段掌控天外天开始,你就知道,平静早已被打破。
北离朝堂如何震动?镇西侯府承受着怎样的压力?那些虎视眈眈的势力又会如何借题发挥?这一切,你都心知肚明。
“那些传言……”
“你不必理会。”他打断你,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清者自清。你安全离开,便是最好的澄清。”
叶鼎之看着你骤然苍白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语气却更加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就算不为了你自己考虑,你以为,在眼下这种局势下,你真的还能继续留在天外天吗?你的存在,对于北离,对于镇西侯府,甚至对于……我,都会成为一个无法预测的变数,一个可能引发更大风暴的引信。”
他的话,字字句句都敲打在你的心坎上,理智告诉你,他是对的。
于公于私,此刻离开,返回北离,澄清谣言,稳定局势,才是对所有人最正确的选择。
可是……可是情感上,那巨大的不舍如同潮水般几乎要将你淹没。你舍不得留下他一个人在这苦寒之地面对未知的凶险,舍不得你们之间如今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看似十分脆弱的联系。
你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却仍感觉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闷痛得让你几乎喘不上气来。
你望着他,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让你恐惧的问题:“云云哥,你告诉我……你真的……打算挥兵北上,与北离……兵戎相见吗?”
叶鼎之拿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动作,但眼神却骤然变得深邃难测。
他沉默了片刻,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最终,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重复了那个早已刻入他骨髓的信念:“我说过了,小阿楹。我不想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我要做……执棋的人。” 他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但这个答案,似乎已然说明了一切,你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可是,”你的声音带上了急切的颤抖,眼中充满了对苍生的怜悯,“两军交战,烽火连天,最受苦的是无辜的百姓啊!云云哥,你曾经……也是最痛恨战乱的人,你亲眼见过叶家军的忠烈,也见过边关百姓的流离失所,难道拥有了力量,就一定要走上这条……可能会让更多人家破人亡的路吗?”
“百姓?” 他几乎是咬着牙重复这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嘲讽,却又难掩其下的苍凉,“阿楹,你告诉我,叶家满门被诬谋反,血染天启街头时,谁曾想过那些依附叶家、无辜受牵连的部将和家仆的性命?我父亲一生忠勇,守护北离边境安宁,最终换来的又是什么?是莫须有的罪名,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的情绪有些失控,周身的气息都变得有些不稳,一丝若有若无的戾气开始弥漫。
“这世道,弱肉强食,成王败寇!仁慈和悲悯,换不来安宁,只会让敌人更加肆无忌惮!北离萧氏,何曾对敌人手软过?我若不强硬,天外天这数千北阙遗民,将来又会是何等下场?难道要他们世世代代,永远龟缩在这苦寒之地,仰人鼻息吗?!”
他的话语如同疾风骤雨,充满了积压已久的愤懑与不甘。
然而,在他激烈的反驳中,你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深藏的痛苦。他并非全然冷血,他只是被仇恨、责任和恐惧逼到了悬崖边上。
你没有被他激烈的情绪吓退,反而迎着他有些赤红的目光,声音轻柔却异常坚定,像是一道温润的水流,试图抚平他狂暴的涟漪:“云云哥,正因为我见过黑暗,才知道光明的珍贵。正因为失去过,才更懂得守护的意义。叶将军的忠烈,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他身后万千家庭的安宁。你如今拥有了力量,难道……真的要用来制造更多的叶家惨案,让更多孩子经历你曾经历过的痛苦吗?”
你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紧握的拳头上,感受到他肌肉的僵硬和微微的颤抖。“力量可以用来毁灭,也可以用来守护。云云哥,我相信,那个在姑苏城外,会因为路见不平而出手,会细心照料受伤小鸟的叶鼎之,他心底的善良和底线,从未真正消失过。别让仇恨……把你变成你曾经最憎恨的模样。”
你的触碰,和你话语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期盼,像是一道暖流,缓缓渗入叶鼎之冰封的心防。
他猛地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体内翻腾的戾气和几乎要决堤的情感。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眼中的赤红褪去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迷茫。
“……守护?”他喃喃低语,像是在质问自己,又像是在向你寻求答案,“谈何容易……这条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