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吴县飘着细碎雪沫，巷口的老槐树下却聚着暖融融的人——妇人们围着竹筐分拣棉花，雪白的棉絮在阳光下泛着软光，是英布从淮南运来的新棉，绒长且蓬松，用来缝冬衣最是暖和。虞姬蹲在人群中，指尖捏着棉线穿过针鼻，针脚在青布上走得匀整，她身旁的赵磊正帮着展开一匹齐地送来的粗布，布面上印着淡淡的芦苇纹，是周泰牺牲的淮河畔特有的纹样。 “这布的经纬织得密，缝出来的棉衣抗风。”虞姬抬头看向赵磊，指尖轻轻拂过布面，“去年给孩子们缝的棉衣用的是旧布，今年有齐地和田将军送的新料，孩子们上学再也不用裹着薄袄发抖了。”她从竹筐里挑出一团浅蓝棉线，是从淮南捎来的染线，“给阿禾他们缝护膝用这个颜色，耐脏，他们总在田埂上跑，护膝磨得快。” 赵磊伸手帮她把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腹不经意蹭过她冻得微红的耳垂：“你昨夜熬到三更缝护膝，今日又来帮着分拣棉花，仔细累着。”他拿起一块剪好的布片，按在虞姬的袖口比对，“这布片留宽些，孩子们长个子快，明年还能改改接着穿。”说话时，他的目光落在她指尖的薄茧上——那是这两年缝衣、绣帕磨出来的，从前在楚宫时，她的手只碰过琴瑟与笔墨，如今却能熟练地穿针引线，为百姓缝衣。 虞姬笑着拍开他的手，把布片叠好放进竹筐：“你前日为了看修水渠的图纸，不也在灯下熬到半夜？如今思源渠的支流要通到西头的荒田，开春就能种稻，你比谁都上心。”她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赵磊立刻伸手扶住她的腰，掌心传来的暖意让她脸颊微热，“雪地里滑，你也当心些，别总想着看图纸、问农匠，自己的脚伤还没好利索。” 不远处的学堂门口，阿禾正帮着小豆子把缝好的棉衣叠整齐。棉衣的领口都绣着小小的麦穗，是张婶用老张的旧绣针绣的，针脚虽不如虞姬的细密，却透着实在的心意。“阿禾哥，你看霸王和虞姬夫人！”小豆子指着槐树下的两人，压低声音笑，“夫人给霸王理头发呢，比郑大娘给郑大哥缝衣时还温柔。” 阿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好看见赵磊弯腰帮虞姬拂去裙角的雪沫，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他想起去年蝗灾时，赵磊抱着发烧的虞姬在田埂上跑，找郎中时的焦急模样；想起秋收时，虞姬帮着赵磊擦去脸上的谷灰，两人相视而笑的场景——这两年，霸王和夫人早已不是楚宫里遥不可及的贵族，而是和百姓一起种稻、一起抗灾的亲人。 “阿禾，过来帮着量尺寸！”郑母的声音传来，她手里拿着一把旧布尺，是郑五生前用的，尺身上刻着细小的刻度，边缘磨得光滑。“用这把尺量，阿五以前给孩子们做木玩具都用它，量得准。”郑母把布尺递给阿禾，又看向赵磊和虞姬，“霸王和夫人也来歇歇，喝碗姜汤暖暖身子，这雪沫子看着小，落久了也冻人。” 赵磊扶着虞姬走过去，接过郑母递来的姜汤。粗瓷碗里的姜汤泛着琥珀色，是用去年的老生姜熬的，还加了些红糖。“郑大娘的手艺还是这么好，”赵磊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去年冬天在粮囤旁喝的姜汤，我到现在还记着味。”他转头看向虞姬，把自己的碗递到她唇边，“你也喝些，别总想着给孩子们缝衣，自己冻着。” 虞姬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眼角弯起：“比我昨夜煮的甜些，回头得问问郑大娘，红糖放了多少。”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是画好的护膝图样，“这是按农匠说的尺寸画的，膝盖处多缝两层棉，阿禾他们总在渠边干活，膝盖容易受冻。”赵磊接过图样，指尖拂过纸上的铅笔印——那是她用从齐地换来的铅笔描的，线条画得格外仔细，连针脚的位置都标了出来。 雪渐渐大了些，赵磊提议去忠魂碑看看，给英雄们送些新缝的棉片。虞姬立刻点头，从竹筐里挑出几块剪好的棉片，是用最软的新棉缝的，还绣了小小的“安”字。“周将军生前总说淮河冬天冷，”她把棉片叠好放进布包，“这些棉片虽薄，也算是给他们添些暖意。” 两人并肩往忠魂碑走，雪地里的脚印一串连着一串，像把彼此的心意也连在了一起。赵磊走在外侧，把虞姬护在雪少的路中间，偶尔弯腰帮她捡起草丛里的枯枝，怕她绊倒。“开春水渠通了，西头的荒田能种二十亩稻，”赵磊轻声说，目光落在远处的田埂上，“田横来信说，齐地的新麦种已经备好，明年咱们和齐地一起试种，要是收成好，就能推广到淮南。” 虞姬点头，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比她的粗糙，掌心满是握犁、握锄磨出的茧，从前在楚宫时，他的手只握过剑与兵符，如今却能熟练地翻土、修渠。“等开春，咱们再在学堂旁种些桃树，”她望着碑的方向，雪地里的碑前已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去年小豆子种的桃树结了果，今年再多栽几棵，夏天孩子们能在树下读书，秋天还能给英雄们送桃子。” 忠魂碑前的雪已被百姓们扫出一片空地，碑上的名字被雪衬得格外清晰。赵磊蹲下身，把棉片一一放在碑前的石台上，指尖拂过“郑五”“周泰”的名字：“弟兄们，冬天来了，给你们带了新棉片，虽薄却暖。开春水渠就通了，荒田能种稻，学堂也要扩，你们放心，咱们会把楚地守好，把太平传下去。” 虞姬在周泰的名字前蹲下，把一块绣着芦苇的棉片放在上面——芦苇是她照着淮南的图样绣的，针脚细密，在雪地里泛着浅白的光。“周将军，您护下的淮河，今年冬天也没结冰，水师的粮船还在运年货，”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哽咽，“您要是在，肯定会和我们一起看开春的水渠，看孩子们在桃树下读书。” 赵磊伸手扶住她的肩，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肩头，像是在安慰。“他们都看着呢，”他轻声说，目光落在碑旁的桃树上，树枝上还挂着去年孩子们系的红绸，“看着咱们把稻种撒下去，看着孩子们穿上新棉衣，看着楚地的日子越来越好。”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两人的发间，像撒了层碎钻。虞姬靠在赵磊的肩头，望着碑前的棉片，突然觉得，这两年的日子虽不如楚宫时安逸，却比那时踏实——有他在身边，有百姓的笑脸，有英雄的守护，这样的太平，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往回走时，远远看见郑母带着孩子们往这边来，孩子们手里提着灯笼，橘色的光在雪地里晃悠，像一串小太阳。“霸王！夫人！俺们给英雄们送灯笼来了！”小豆子跑在最前面，手里的灯笼上画着粮仓和稻田，“先生说，灯笼能照路，让英雄们也能看到咱们的好日子！” 赵磊牵着虞姬的手迎上去，看着孩子们把灯笼挂在碑旁的桃树枝上。橘色的光映在雪地上，也映在两人的脸上，暖得像春天的太阳。“明年开春，”赵磊低头看向虞姬，眼里满是笑意，“咱们一起带孩子们来种桃树，一起看水渠通到田埂上。” 虞姬点头，握紧他的手，指尖传来的暖意让她心里踏实。雪地里的灯笼亮着，碑前的棉片透着暖，远处百姓的笑声顺着风传来——这就是他们守护的太平，是并肩走过的岁月，是往后岁岁年年，都要一起守护的人间烟火。 属于楚地的故事，早已不是“霸王再兴”的征战传奇，而是“冬雪并肩”的寻常温情——是他帮她拂去的雪沫，是她为他缝的护膝，是碑前的棉片与灯笼，是两人携手守护的、满是烟火气的太平。这份温情，会跟着开春的稻苗一起生长，跟着冬日的灯笼一起发亮，永远留在这片被珍爱的土地上，岁岁安宁，岁岁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