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天地楼下,那辆黑色的日产轩逸静静停在路边。车身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痕迹。
林晚星正低头核对手机上的车牌号,后车门“咔哒”一声打开了。王鸿飞探出身,浅灰色大衣衬得他笑容清爽:“晚星,这里!”
少女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像只欢快的小鸟般飞奔过去,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两人一起坐进后座。
“李哥,人齐了,咱们出发吧。”王鸿飞对前排司机说,语气平静如常。
林晚星这才注意到司机的后脑勺有些眼熟。
“还记得吗?”王鸿飞侧头对她笑。“我宁州合租房的室友,李哥。”
司机李静宇回过头,露出那副熟悉的随和笑容:“小美女,咱们又见面啦!我是李静宇,就是长得着急了点,其实比你鸿飞哥哥大不了几岁。”他熟练地打着方向盘汇入车流,一切都像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出游。
说起重逢,那真是个巧合。 李静宇结婚后,为了多挣点奶粉钱,工作日坐在写字间里改ppt,周末就出来开顺风车贴补家用。一个多月前的一个深夜,王鸿飞从宁州回东山,叫的顺风车恰好是李静宇的。
“当时车门一开,我差点没敢认。” 李静宇笑着回忆,“还是鸿飞先喊了声老李,你怎么在开车?,我才反应过来。”
从那以后,王鸿飞每次往返宁州和东山,都会提前联系李静宇,越过平台直接约车。
“给我打八折,比平台便宜,还放心。” 王鸿飞接过话头,“倒是比当初合租时聊得还多,和李哥更亲近了。”
车子平稳地行驶了两个路口,李静宇状似随意地从前排递过一瓶水给王鸿飞,语气自然地切入正题:
“鸿飞,最近画廊那事儿,有进展了吗?”
他巧妙地省略了“画”这个关键词,两人间的默契不言而喻。
王鸿飞拧开瓶盖,很自然地先递给旁边的林晚星,然后才叹了口气:“够不着。那个有钱人的圈子,门槛比想象中高很多。”
这个难题,还要从几周前说起——
当时,在管家周叔提供的信息下,王鸿飞刚与董屿默在云间艺廊重逢。那位同母异父的兄长依旧温文尔雅,仿佛之前的失联从未发生。
但董屿默的妻子丁雅雯,脸上却带着掩不住的疲惫。
“鸿飞,画廊现在是不亏钱了,”丁雅雯当时细致地调整着墙上一幅画的挂线,一边轻声说,“可我和店员们都快累散架了,陪孩子吃饭、逛公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你发出去的些视频确实有效果,可卖的都是走量的低端画,利润太薄。真正压资金的中高端藏品,还是一动不动。”
董屿默在一旁,沉默地点头,最终道出最关键的一句:“母亲承认画廊的运营有所改善。但她明确说了,《落英》卖不出去,一切免谈。那是她心里的一根刺。”他看向展厅中央那幅标价两百万的大幅油画巨作,“她说,卖出《落英》是1,其他都是后面的0。没有这个1,再多的0也没有意义。”
于是,卖掉《落英》成了横在王鸿飞面前必须跨过的独木桥。
思绪被拉回飞驰的车内。李静宇从后视镜里看了王鸿飞一眼,顺势接上之前的话题:
“我上次提过的那位大师,好不容易约到今天下午了。听说他结交了不少有实力的大老板、大明星,说不定……真能找到门路。”
王鸿飞点点头,目光转向窗外,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嗯,那就去碰碰运气吧。”
一直安静听着的林晚星这时晃了晃王鸿飞的胳膊,好奇地问:“鸿飞哥,我们今天是去见一位大师吗?”
王鸿飞这才回过头,对上她清澈的眼睛,窗外流转的光影在他脸上掠过,他微微一笑:
“对啊,带你去见一位……很灵验的大师。”
车子驶上高速,平稳地融入车流。窗外的世界成了流动的背景,车厢内自成一方温馨的小天地。
林晚星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眼睛一亮。她侧过身,像只依赖人的小猫,自然地伸出双手环住王鸿飞的腰,然后轻轻地将耳朵贴在他的左胸前。
“咚—哒—,咚—哒—”
那沉稳而规律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找到了!”她惊喜地小声欢呼,仰起脸看他,眼睛里闪着求知和一点点小得意,“沈老师讲得真准,第一心音低沉,第二心音清脆。鸿飞哥,你的心脏是一颗模范心脏,跳得真好听。”
王鸿飞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听诊”逗笑,胸膛传来微微的震动。他伸手,指尖温柔地穿过她柔软的发丝,语气里满是纵容:“沈医生要是知道他的学生这么用功,在车上都不忘复习,不知道该夸你还是该说我耽误你学习。”
趁着李静宇正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林晚星突然像只偷腥的小猫,迅速仰头在他脸颊上轻啄了一下,然后飞快地重新趴回他胸口,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听诊”。
王鸿飞明显愣了一下。
紧接着,林晚星就惊喜地发现——指尖下,那原本沉稳规律的“咚—哒—”声,节奏悄然加快了少许,变得更有力,更鲜活,像是在为她一个人演奏着专属的变奏曲。
“呀,”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眼睛弯成了月牙,用气声在他耳边说,“模范心脏也会心动过速哦。”
王鸿飞的耳根微微泛红,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带着无奈的宠溺:“调皮。”
阳光透过车窗,暖融融地洒在相偎的两人身上,将这份只有他们知道的小秘密,也染上了甜甜的温度。
四十分钟后,车子驶离高速,拐进一条只容两车并行的偏僻小道。
李静宇开得很稳,在蜿蜒的山路上又绕了将近二十分钟,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出现,一栋老旧的灰色砖混小楼静静伫立在山脚下。
最引人注目的是楼前空地上,竟停着不少车,其中不乏保时捷、奔驰之类的豪车,与这偏僻的山沟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地方,每次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李静宇一边找车位,一边低声感慨。
三人下车,林晚星正要问李哥什么时候来接,却见李静宇锁好车,很自然地走到他们身边。
“我跟你们一起进去,也长长见识。”他笑着解释。
一位穿着米白色中式盘扣上衣的工作人员无声地出现,从侧门将他们引入楼内。
一进门,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外面的喧嚣被瞬间隔绝,空气微凉,带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檀香和草药混合的清气。光线幽暗,主要靠墙边隐藏的灯带提供照明,勾勒出空间的轮廓。墙壁是粗糙的原色水泥,脚下是光滑的微水泥地面,整体风格极简而克制,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反而让人心神不自觉沉淀下来。
工作人员引着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仅有微弱光带的走廊,最终来到一个宽敞的等候区。
这里播放着极其舒缓的自然音效,是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间或有清越的鸟鸣。等候的人不少,却异常安静,最多只有压低的窃窃私语。每个人都拥有一个相对独立的休息区域,配有舒适的座椅。
他们刚落座,另一位工作人员便悄无声息地奉上三杯茶。茶水澄澈,颜色偏深。
王鸿飞尝了一口,微微蹙眉,随即对林晚星小声说:“是苦丁茶,清心降火的。”
林晚星学着他的样子抿了一口,小脸立刻皱成一团,吐了吐舌头小声道:“真的好苦!”
李静宇却捧着茶杯,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和那些看似非富即贵的等候者,眼中闪过一丝深思,低声对王鸿飞说:
“看今天这阵仗,希望比前两次运气好些。”
王鸿飞他们前面原本排着十几组人,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七八组,将等候区坐得满满当当。
就在这时,一位穿着米白色中式装的工作人员悄然走到排在他们前面的两位等候者面前,微微躬身,声音轻柔却清晰:
“二位,抱歉。今日并非有缘日,闻先生改日再与二位相见。”
其中一人立即站起身,语气带着恳切与不解:“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来了,怎么还是无缘得见闻先生?”
工作人员只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并不多言。那两人相视一眼,最终双手合十,朝着内室方向郑重地鞠了一躬,满脸遗憾地转身离开了。
紧接着,又有工作人员以同样的理由,请走了前面的另外几组等候者。
这一番操作下来,王鸿飞他们竟直接跃升到了第四组。
林晚星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凑到王鸿飞耳边,用气声悄悄说:“鸿飞哥,前面走的这些人……该不会是他们请来的托儿吧?这剧情我在电视剧里看到过。”
王鸿飞被她这丰富的联想力逗得想笑,又碍于场合不能表露。他只能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小声点,再看看”,但眼底也掠过一丝与她相同的怀疑。
坐在一旁的李静宇端起那杯苦丁茶,慢悠悠地又喝了一口,目光若有所思地追随着那些离去者的背影,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等到前面三组人陆续被工作人员引入另一条走廊,等候区忽然空荡了不少。
王鸿飞忽然侧过身,姿态亲昵地靠近林晚星,仿佛要说什么悄悄话。他的嘴唇轻轻触了一下她的额角,如同一个温柔的告别吻。
就在这瞬间,林晚星感觉到一个冰凉细小的物件被敏捷地塞进了她外套口袋里。同时,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用快得几乎听不清的语速低语:“收好,必要时……录音。”
那气息弄得她耳根发痒,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脸颊。她抬起头,对上王鸿飞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没有玩笑,只有全然的信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立刻懂了,心脏因这突如其来的“任务”和刚才的亲昵而怦怦直跳,脸上却绽开一个心照不宣的甜美笑容,用力点了点头。
有些信任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便足以托付全部。
“三位,请随我来。”工作人员适时出现。
他们跟着走入另一条长廊。这条走廊与来时不同,两侧墙壁挂满了装帧精致的相框。照片里都是同一位气度沉静的中年男子与各界名流的合影——有几张是当下炙手可热的影星、歌星,林晚星一眼就认了出来,小声惊呼;还有几位是财经新闻上的常客,王鸿飞看得眼神微凝。
然而,真正让他们心头一震的发现还在后面。
林晚星的脚步猛地顿住,目光牢牢锁在墙上一张稍显年代感的照片上——照片里,那位闻先生正与森森木业的陈奥莉、董怀深夫妇站在一起,三人脸上都带着从容的微笑。
几乎就在同时,王鸿飞也看到了另一侧墙上的一张照片。照片里,闻先生身旁站着的是林晚星的父亲林国栋,以及……黎曼。三个人同样在镜头前微笑着。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林晚星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录音笔,与王鸿飞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命运的丝线早已埋设,只等在某个不经意的转角,与你迎面撞上。
这条看似普通的走廊,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们身边最重要的人都隐隐联系了起来。
他们跟随工作人员走上灰色小楼的二层。
在这里,男宾与女宾被分别引入不同的更衣室。室内光线柔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冽的香气,像是雪松与某种不知名草药混合焙烧的味道,不浓烈,却让人心神不自觉沉静下来。
根据各人身形,工作人员提供了合身的白色中式盘扣服装。按要求,他们需换下所有随身衣物,包括鞋袜。手机被统一收入袋中,放在角落。
当外在的身份被卸下,或许才更接近真实的自己。
林晚星趁转身的间隙,她深吸一口气,悄悄按下录音笔开关,迅速而巧妙地将它滑入内衣夹层,感觉那冰冷的金属贴到衣服时,心跳漏了一拍。
接着是净手、净足的仪式。她将手与脚浸入盛着浅褐色液体的木盆中,水温微烫,水中同样散发着那种独特的清冽异香,浸泡了约五分钟。
随后,林晚星赤着脚,被新的工作人员引向三楼。推开一扇厚重的日式移门,是一间极为宽敞的和室。王鸿飞和李静宇已在内,正依照引导在蒲团上盘腿而坐。
室内一角,一位穿着素雅的工作人员正垂眸悠然弹奏古筝,乐声清越,但那双偶尔扫过全场的眼睛,却带着不动声色的审视。
林晚星在王鸿飞身边的蒲团坐下,趁古筝乐声稍起的间隙,极轻地对他点了点头。
王鸿飞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几不可察地颔首,表示明白。
古筝声如山涧流水,淙淙不绝。三人安静地坐在蒲团上,等待着那位将诸多风云人物网罗其中的闻先生出现。
暗涌藏于静水之下。
空气里弥漫的异香与耳畔的清越琴音,共同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的期待与暗涌,都紧绷在了这暴风雨前的宁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