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棚内高悬的聚光灯阵列骤然熄灭大半,只留下几盏低瓦数的暖光工作灯,巨大的空间瞬间被一种慵懒的昏黄所笼罩。
清脆刺耳的“啪嗒”声在场记板合拢的瞬间响起,紧接着是导演略带沙哑的“中场休息”通过扩音器传遍角落。
仿佛紧绷的弦骤然松弛,《七彩琉璃霸总的水晶之恋》剧组里弥漫开一股混杂着疲惫与轻松的嘈杂。
道具组的工作人员吆喝着,小心翼翼挪动那些在微光下流转着冰冷而绚丽光泽的琉璃布景构件,金属支架摩擦地面的声音断续传来。
化妆间敞开的门缝里,巨大的落地镜正贪婪地捕捉着暖黄的光线,将其折射得细碎迷离。
饰演剧中“七彩琉璃霸总”凌霄的江蔚然,眉宇间残留着方才拍摄时的冷峻锋芒,此刻却不着痕迹地松了松领口。
昂贵而笔挺的西装剪裁完美地贴合着他挺拔的身躯,他略显不耐地扯了下袖口,随手将搭在导演椅靠背上那件触感奢华的深灰色羊绒外套摘下,头也不回地递给身后寸步不离的年轻助理,转身便向着摄影棚相对僻静的角落休息区走去。
步伐沉稳,带着一种长期身处聚光灯下形成的、难以言喻的气场。
角落的休息区,几盆高大的绿植形成天然的隔断。
蓝颜倾正独自坐在一张复古藤编扶手椅上,卸下了歌后舞台上的万丈光芒,此刻穿着剧中娇俏千金苏蕊蕊那身缀满蕾丝的蓬蓬裙,反倒衬出几分初涉片场的新人生涩。
她微微仰着头,纤细的指尖正轻柔地按压着喉咙,面前的小圆桌上,一只保温杯口微敞,丝丝缕缕带着蜂蜜清甜和雪梨温润的香气袅袅升起,无声地滋养着她珍贵的嗓音。
藤椅细微的吱呀声和她指尖的动作,都透着一种职业歌手特有的谨慎。
“江蔚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那道熟悉的身影走近,唇边漾起一抹轻松的笑意,自然地往藤椅宽敞的另一侧挪了挪,让出位置,“你这身霸总行头穿久了,气场都快焊死在你身上了,我看着都快忘了,高中那会儿你顶着个鸡窝一样的脑袋,大清早趴在课桌上补觉的样子。”
江蔚然从旁边随手拉过一把简约的金属折叠椅,椅腿划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刮擦声。
他姿态松弛地坐下,接过助理适时递来的、凝结着细小水珠的玻璃杯,冰凉的触感瞬间透过指尖蔓延。
他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冰水,喉结滚动了一下,随即唇角勾起一抹带着戏谑的弧度:“彼此彼此,我也没见过我们万众瞩目的天籁歌后,对着镜头念台词手心冒汗、紧张到舌头打结,NG七八遍的样子。”
蓝颜倾轻哼一声,毫不客气地拿起摊在桌上的剧本卷成一卷,“咚”地一下敲在江蔚然的手臂上,力道不重,却满是嗔怪:“少在这儿幸灾乐祸!还不是你江大影帝软磨硬泡非要拉我入伙?要不是看在咱俩十几年老同学的情分上,谁要来受这份罪,对着镜头演娇蛮大小姐?”
江蔚然挑眉,又慢悠悠饮了一口冰水,任由那股凉意压下片场灯光带来的燥热,语调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自信:“这剧的主题曲灵魂还得指望你来点睛,再说了,”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底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看着蓝颜倾,“有我这么个顶流影帝亲自示范、手把手教你演戏,你还怕学不会?稳赚不赔好吧?”
这话虽有调侃的成分,却并非虚言。
江蔚然,青浦市江家赫赫有名的大少爷,江晓璇的亲哥哥,更是娱乐圈实打实的顶流影帝。
出道至今,奖杯几乎堆满陈列柜,业界公认他眼光犀利,挑剧本从未失手。
这次他亲自担任制片并主演《七彩琉璃霸总的水晶之恋》,点名邀请蓝颜倾出演女二号苏蕊蕊,既是看中了她无人能及的国民度和声音魅力,也为着这份自高中时代延续至今的、无需多言的深厚情谊。
蓝颜倾朝他翻了个标准的白眼,湛蓝色瞳孔在昏黄光线下像蒙尘的宝石,却也没再继续反驳。
她端起保温杯,小口啜饮着温润的蜂蜜雪梨汤,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江蔚然轮廓分明的侧脸,落在他眼下那抹即使被精湛妆造遮盖过、仍透出些许的青黑阴影上。
她忽然想起什么,握着杯壁的手指微微收紧,语气不自觉地放轻了些许,带着一丝试探性的柔软:“哎,说起来,前几天那个同学聚会,我碰见栀栀了。”
“栀栀”听到这个名字,江蔚然握着冰凉玻璃杯的手指一顿,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沿着他的指缝悄然蜿蜒而下。
他抬眼看向蓝颜倾,眼底那一丝悠闲的散漫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迅速淡去,只余下深潭般的平静,语气也淡得听不出波澜:“嗯。”
蓝颜倾将他这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和江蔚然、孟栀栀是高中同班同学,前后桌的关系。
三人之中,她和江蔚然是插科打诨、互相拆台也互相信任的铁杆死党,而孟栀栀,则是江蔚然的同桌,更是他心底深处藏了十几年的、从未宣之于口的暗恋对象。
这件事,几乎成了他们那个高中班级心照不宣的秘密,偏偏两位主角,像隔着层永远撩不开的薄纱,一个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固执地守着,一个懵懂细腻却始终未曾向前迈出那一步。
“她现在挺好的,”蓝颜倾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刻意的随性,目光却紧锁着江蔚然的侧脸,“在青浦市的富皇学院当语文老师,气质沉静了不少。”
她顿了顿,观察着江蔚然细微的神情变化,才继续道:“那天她还特意问起你,问我你现在是不是还跟高中时候似的,一忙起来就顾头不顾尾,总忘了按时吃饭,我直接怼回去,‘少操心他,他现在好得很,助理经纪人一大把围着转呢。’”
江蔚然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杯壁上缓缓划着圈,一圈又一圈。
蓝颜倾的话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的记忆。
初夏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斜斜洒进来,空气里浮动着尘埃。
孟栀栀就安静地坐在他身边,总是习惯性地扎着高高的马尾,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
笔尖在笔记本上划过的、规律而轻柔的“沙沙”声,与窗外聒噪却也熟悉的蝉鸣交织在一起,那是他少年时代最安宁的背景音。
她偏爱那种带着清苦回甘的柚子味硬糖,淡黄色的塑料糖罐,总是满满当当地塞在她课桌抽屉的最里面,像一个等待被发现的小宝藏。
他总趁她不注意,手指飞快地探进去“偷”走几颗。
那酸甜微涩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久而久之,竟成了他枯燥课堂里隐秘的期待,天天盼着看她拉开抽屉,盼着那熟悉的柚子香弥漫开来。
偷糖的窃喜,远胜于糖本身的甜美。
“高中那会儿你俩坐同桌,整天为了块零食、半块橡皮都能争得面红耳赤,跟斗鸡似的,现在倒好,”蓝颜倾带着毫不掩饰的“恨铁不成钢”,“连句话都懒得说了?信息也不发一个?”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直视着江蔚然深邃的眼眸,抛出了那个最直接也最私密的问题:“江蔚然,你现在……还会想孟栀栀吗?”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摄影棚远处调试灯光的喊话声、道具移动的碰撞声仿佛瞬间被拉远、模糊。
这个问题来得如此赤裸,像一把精准的小刀,试图撬开他心湖表面那层坚硬的伪装冰壳。
江蔚然沉默了几秒钟,那短暂的空白里,只有他指尖在冰冷杯壁上摩挲的细微声响。
最终,他将水杯轻轻放在小圆桌上,玻璃与金属桌面撞击,发出一声轻微却清脆的“叮”响。
他整个人向后靠进椅背,视线像是被远处的灯光吸引,又像是空洞地穿透了那些忙碌的工作人员,投向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怎么不想?”他的声音很轻,如同耳语,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落进蓝颜倾的耳中。
那轻飘飘的三个字里,承载的重量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没等蓝颜倾回应,他仿佛被自己开启的记忆闸门推动,视线虽然未聚焦,唇角却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像是沉入了某个温暖的旧时光片段:“那时候她就坐在我边上,上课总爱把小说藏在课本底下偷偷看,有次被‘地中海’逮个正着点名提问,差点吓死个人,还是我在底下,用气声给她报答案才蒙混过关……”
他顿了顿,笑意更深了些,带着对当年那个笨拙又可爱的女孩的纵容,“她理科不行,特别是数学,每次月考成绩出来,拿到卷子就对着那些大红叉愁眉苦脸,恨不得把卷子揉成团,我就把自己的错题本甩给她抄,上面记得可详细了。嘿,结果她倒好,抄完了,临走还不忘顺手牵羊,把我新买的、还没拆封的半块进口巧克力给顺走了,理直气壮得很,说是‘精神损失费’。”
蓝颜倾听得“噗嗤”一声笑出来,明媚的笑容驱散了先前试探的凝重氛围:“对对对!我记得特别清楚!高二那次运动会,你跑一千米决赛,栀栀拿着瓶矿泉水巴巴地在终点线等你,结果你冲得太猛,都没刹住车,直接把人家撞得直接倒地上了,然后你自己也摔了,俩人一起滚进跑道边的草坪里滚了好几圈。”
“还有这细节?”江蔚然挑了挑眉,仿佛被蓝颜倾的描述点亮了某块记忆碎片,尘封的画面瞬间鲜活立体起来。
他清晰地记起了草坪微湿的触感,记起了阳光有些刺眼,记起了那个扎着马尾的女孩被他撞倒时瞬间的惊慌失措,然后是掩盖不住的委屈表情。
“我只记得她当时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我以为她是摔疼了,或者是当众出糗委屈的,心里慌得不行,手忙脚乱想扶她又不敢碰。”
他摇头失笑,带着几分无奈的自嘲,“结果你猜怎么着?她从地上爬起来,第一件事不是拍裙子上的草屑,也不是揉揉摔疼的地方,而是指着从我运动裤口袋里掉出来、被我们俩压得稀碎的几颗柚子糖,带着哭腔控诉,‘江蔚然!你把我的糖都压碎了!’”
话音落下,两人对视一秒,随即不约而同地畅快地笑出了声。
清脆的笑声在摄影棚角落这个小小的休息区里荡漾开来,暂时盖过了远处的喧嚣。
那些精心打造的琉璃布景、忙碌的工作人员、刺眼的灯光,都仿佛被这纯粹的、来自遥远青春的笑声隔绝在外。
那一刻,影帝与歌后的光环悄然褪去,他们仿佛又变成了富皇学院高二(三)班那群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