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烟明听到“滚开”两个字,脸上的阴鸷如同骤然碎裂的冰面,瞬间被一层精心涂抹的、湿漉漉的委屈覆盖。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凑了半步,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柔软黏腻:“晓月,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说话?我们好歹是初中同学,这份情谊……”
叶晓月只觉得这副惺惺作态比夏末傍晚的闷热更令人窒息。
她秀气的眉头拧紧,牙关不自觉地咬紧,攥着购物袋细绳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苍白得刺眼。
喉间挤出的声音冷硬如冰锥,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让开,我们没空陪你玩这种无聊把戏!”
“晓月,别这样绝情嘛。”
楚烟明仿佛自带屏蔽系统,对她的冷硬置若罔闻,身体仍旧黏在原地,像一堵令人厌恶的墙。那双浅蓝色的瞳孔深处,毫不掩饰的偏执如同暗流翻涌,紧紧锁在叶晓月身上。
叶晓月胸腔里最后一丝耐心被彻底抽空,紧绷的下颌线条昭示着忍耐的极限。
唇间终于迸出的那个字,裹挟着岩浆般的厌恶,清晰无比:“滚。”
几乎是同时,凌天恒宽阔的肩膀已经沉稳地挡在了叶晓月身前,将她完全遮蔽在自己的保护范围内。
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里那种随意的明亮,此刻如同淬了寒冰的锋利刀刃,带着不容置疑的森然,直直钉在楚烟明那张虚伪的脸上,语气是强硬的命令句:“耳朵聋了?让开!懂?”
楚烟明的脸色骤然阴沉如暴风雨前的天空,那层委屈的伪装彻底剥落,只剩下阴冷的敌意。
他死死盯住凌天恒,语气里充满了刻意的挑衅和鄙夷:“你又算什么东西?也配插手我和晓月之间的事?”
“我管你是谁。”
凌天恒的声音波澜不惊,却蕴含着磐石般不可撼动的气场。
他不再看楚烟明,侧身极其自然地伸手,用掌心轻轻托住叶晓月紧绷的小臂外侧,一个保护的姿态清晰无比,“我们走。”
叶晓月几乎是立刻就反手抓住了凌天恒的手腕,不是依赖,更像是一种寻求支撑的本能反应。
她脚步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带着一股急于逃离的力道,拽着凌天恒,目标明确地绕开了僵在原地的楚烟明。
晚风裹挟着夏末草木将枯未枯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冲开了方才在书店门口被楚烟明堵住时那股黏稠滞闷的空气。
两人步履匆匆的身影迅速被晕染开来、带着朦胧暖意的路灯光影吞没。
原地只留下楚烟明一人,如同被遗弃的木偶,脸色在昏黄光影下青白交错,难看到了极点。
远离了那令人作呕的对峙,街道上的空气终于重新流动起来。
叶晓月攥着购物袋的手指一根一根缓慢地松开,过度用力带来的僵硬和冰凉在晚风的温柔吹拂下渐渐褪去,指尖恢复了些许暖意。
她无意识地用脚尖踢着路边一颗圆润的小石子,脚步也随之放慢,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
身旁的凌天恒先开了口,语气里仍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愠怒,但更多的是关切:“刚才那个……就是跟你闹绯闻的楚烟明?”
叶晓月微微垂下了眼睑,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她喉间轻轻溢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嗯。”
凌天恒皱了皱眉,回想起楚烟明那副纠缠不休的嘴脸,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解和评判:“我看他那样子也不怎么样,虚头巴脑的,对你估计也构不成什么实质威胁……你为什么对他这么排斥?”他侧头观察着叶晓月瞬间绷紧的侧脸线条,补充道,“好像不只是讨厌,是……排斥?”
叶晓月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昏黄的路灯光晕落在她半边脸颊上,清晰地映照出几分深入骨髓的疲惫。
她沉默了几秒钟,那短暂的停顿像是在积聚揭开旧伤疤的勇气,随即才低声道,声音轻得像叹息:“班长……如果你知道我在初中的时候经历过什么,你现在就不会问‘为什么’了。”话语里透出一种沉重的无力感。
凌天恒心头猛地一坠,一种不好的预感攫住了他,他试探着放轻了声音问:“他是你……前男友?”
“不是!”
叶晓月的否认几乎是立刻冲口而出,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的急切和不屑,旋即又化作一丝浓重的无奈,“虽然天启学院外面传过我和他之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绯闻,但我跟他真的只是同学。从来没、有、过、任、何、感、情。”
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极重,像是在澄清一个莫大的冤屈。
凌天恒被她强烈的反应弄得愣了一下,心中疑惑更深,忍不住再次追问:“那……你喜欢过他吗?感觉他好像对你……”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执念很深?”
叶晓月听到这话,唇角倏地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弧度,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冰冷嘲弄,仿佛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收起你那无聊的八卦心,我怎么可能喜欢他?而且……”
她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他也绝不可能喜欢我,他心里装的,从头到尾都是甘露——我初中时候的班长。”
“那他刚才还那么死皮赖脸地缠着你?”凌天恒彻底糊涂了,眉头锁得更紧。
叶晓月脸上最后一丝表情彻底消失,只剩下浓重的、仿佛看到什么脏东西般的嫌恶,声音也变得平板冷硬:“他有病。心理扭曲。别再提他。”
她甩了甩头,一副多谈一句都嫌恶心的样子。
凌天恒看着她这副“此人已废,无需再议”的决绝表情,心头那点因楚烟明而起的烦躁和担忧也奇异地消散了。
他跟着长长舒了口气,嘴角也松弛下来,语气轻松地附和道:“好吧好吧,确实病得不轻!是我多问了,走走走,晦气都甩掉!”
两人不再提刚才的插曲,话题开始转向日常的琐碎闲聊,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感。
脚步声在安静的街道上回荡,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凌天恒家所在的小区门口。
叶晓月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凌天恒。路灯的光线柔和地勾勒着她的轮廓,之前面对楚烟明时的冰冷和紧绷已然褪尽,眉眼间只剩下一种淡淡的、暖融融的谢意:“到了。”
凌天恒抬手习惯性地挠了挠后脑勺,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一个大大的弧度,那笑容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明朗干净:“谢了啊,叶憨憨~”
调侃的昵称带着亲昵的自然流露。
叶晓月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一层薄薄的绯红。
她带着一丝羞恼飞快地瞪了凌天恒一眼,那力道却不足以构成真正的生气。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带着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习惯性地甩出一个字:“滚!”
只是这次,尾音少了冷硬,更像是一种遮掩心绪的本能反应。
“好好好,走了走了。”
凌天恒笑着应声,带着点纵容的意味,潇洒地摆了摆手,转身朝着灯火通明的楼栋走去。
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用力地朝叶晓月挥了挥手。
直到看见她还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自己,这才安心地大步迈向回家的路。
叶晓月站在原地,目送着凌天恒挺拔的背影渐渐缩小,最终融入楼宇的阴影之中。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她眼底才悄然漫开一层细碎的、柔软的欢喜,如同揉碎的星光落入平静的浅潭,微波荡漾。
她下意识地捏了捏手中被体温焐热的购物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被他结实的手臂护在身后时传来的温热触感——那是一种坚实可靠的力量。
她胸腔里轻轻悸动着,有些茫然地分辨不清:刚才那般剧烈的心跳,究竟是因为楚烟明带来的窒息纠缠,还是因为身边这人一声带着戏谑的“叶憨憨”?
然而,这片刻的、如同偷来的温暖并未能持续太久。旧日的阴影如同无声的潮水,轻易便将这点微弱的星光覆灭。
初中那段被恶意散布的流言裹挟的日子,那些如影随形、充满恶意揣测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瞬间清晰地浮上脑海。
心口骤然泛起一阵沉闷而熟悉的钝痛,提醒着她曾经被彻底撕裂的信任和自尊。
“玩笑……终究只是玩笑罢了。”
她对着空寂的街道,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那语气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如尘的失落,迅速沉没在黑暗中,“不可能成真的,别做梦了。”
她用力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收回投向凌天恒消失方向的目光,也强硬地将心底那些不合时宜、悄然滋生的藤蔓狠狠压回深处——初中的那次重创让她明白,感情如同布满荆棘的丛林,她早已伤痕累累,再也没有勇气去触碰任何可能隐藏着伤害的路径了。
叶晓月不知道自己又走了多久,晚风卷着庭院深处飘来的、近乎凋残的最后一缕牡丹余香,拂过她的发梢。
直到那缕带着凉意的香气将她从一片空茫的思绪中唤醒,她才恍然惊觉,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轻、极疲惫的叹息。
她终于挪动脚步,推开了那扇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短暂温暖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