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商场被柔和的顶灯笼罩，散发着一种慵懒的奢华感。在明亮整洁的精品店里，江晓璇宛如一只在花丛中翩跹的蝶，兴致盎然地在衣架间穿梭。
她几乎拿起每一件心仪的衣服，都会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叶晓月，语气带着几分撒娇般的依赖：“这件怎么样？上身效果如何？”叶晓月则像一个沉稳的鉴赏家，每次都会停下脚步，细致地打量，然后给出精准的意见：“领口设计有点繁复，可能会压身高”，“这个颜色衬你肤色”，“袖长刚好，显得利落”。她的点评简洁而实用，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冷静。
几番来回挑选，江晓璇最终锁定了四五件满意的款式。热情干练的销售小姐适时地捧出几款精致的饰品：“小姐眼光真好，这几款是我们店的新品，搭配您选的衣服非常点睛。”然而江晓璇只是礼貌性地扫了一眼，兴致缺缺地摇摇头：“谢谢，不用了。”她利落地刷卡付款。
店员迅速将选好的衣物仔细打包，递到江晓璇手中。两人挽着手臂走出店门，店员紧随其后，恭敬地欠身：“欢迎下次光临。”玻璃门自动合拢，隔绝了店内过分殷勤的空气。
“逛街好累，”江晓璇甩了甩手中的购物袋，语气带着一丝满足的抱怨，“下次还逛。”阳光透过商场巨大的玻璃穹顶洒下来，在她微微出汗的额角跳跃。
叶晓月轻轻呼了口气，眉眼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但嘴角弯起：“我还好，VIp室里的点心功不可没。尤其是那个巧克力，”她的声音里难得地带上了回味，“口感丝滑得惊人，味道醇厚又轻盈，比市面上常见的要细腻很多。”她似乎很久没对家里的“补给品”之外的食物流露出这样的兴趣。
“怎么，喜欢啊？”江晓璇敏锐地捕捉到好友语气里的细微变化，立刻亲昵地勾住叶晓月的肩膀，侧着头试探，“喜欢的话，下次我去巴黎总店给你带点回来？”
“不用了，”叶晓月笑着摇头，那点回味很快被理性覆盖，“家里零食柜塞得满满的，冰箱也总是爆满，但我们谁都没空去碰。偶尔尝一两口解馋还行，吃不完的。”她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常态。
“好吧，”江晓璇从善如流，指了指前方，“那我们去一楼找个奶茶店坐坐？走了半天，脚底板都抗议了。”
叶晓月略一沉吟：“嗯……我更想喝咖啡。去一楼那家新开的咖啡店怎么样？”
“行啊，正好我也好久没喝咖啡了。”江晓璇爽快地答应。
两人牵着手，循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烘焙香气，很快找到位于商场一楼的咖啡店。推开门，一股浓郁而温暖的咖啡豆焦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商场中央空调带来的几分凉意，也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去了精神上的疲乏。
店内光线柔和，舒缓的爵士乐如同背景的溪流。她们找了个靠窗的卡座坐下，窗外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这咖啡香，真是天然的提神剂，”江晓璇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惬意的神情，“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叶晓月双手托着下巴，眼神里闪过一丝促狭的光，看向江晓璇：“闻到这个，我突然觉得……下次我们熬夜刷题，桌上要是多摆几杯咖啡，说不定战斗力能翻倍？”
“你是魔鬼吗？”江晓璇夸张地瞪大眼睛，差点被口水呛到，“晴姨是这么对你的吗？”她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拿起桌上的纸质菜单翻看，目光很快锁定在“蓝山咖啡”上。
叶晓月被她的反应逗笑，肩膀微微抖动：“那倒也没有。不过……”她收起笑意，语气变得很认真，“我以前初中，甚至现在偶尔也会，半夜爬起来补作业。”
“什么？半夜起来补作业？”江晓璇震惊地放下菜单，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你？学霸？”这幅景象实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嗯，”叶晓月点点头，表情无辜又坦然，“有时候老师布置的作业和我妈额外安排的任务会搅在一起记混了。明明感觉好像做完了，但躺下后总觉得不踏实，生怕漏了什么。为了保险起见，只好爬起来再检查确认一遍。”她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你不愧是学霸……”江晓璇扶额叹息，语气里带着七分敬佩三分无奈，仿佛找到了自己成不了学霸的关键佐证。她把菜单推到叶晓月面前，“喏，看看喝什么。我想点杯蓝山。”
叶晓月扫了一眼菜单，几乎没有犹豫：“和你一样吧，我也喜欢蓝山。”
“行，那就两杯蓝山。”江晓璇抬手示意服务员。点完单，她立刻掏出手机，点开班级群聊界面，把屏幕转向叶晓月，语气带着点小兴奋：“快看群里，夏晓琳发了照片，他们几个去打球了！”
叶晓月凑过来。照片上，阳光正好，篮球场上苏诺想正高高跃起，动作舒展流畅，带着一股锐气准备投篮；雷毅在他旁边，重心压低，眼神专注地防守着。场边，夏晓琳和赵雨萱坐在观众席上，笑容灿烂地看着场上的对抗。
“没想到苏诺想打球还挺厉害，”叶晓月客观地评价道，“雷毅也不错。”
“他可不只会打篮球，”江晓璇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熟稔和怀念，“还记得初二那次学院羽毛球赛，他一个人单枪匹马，硬是带着我们班杀出重围，一路打到市里拿了冠军！”语气里交织着惊叹和对往日荣光的追忆。
“这么厉害？”叶晓月挑挑眉，略带调侃，“看来我们班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
“他啊……就是个笨蛋，”江晓璇突然轻声嘟囔了一句，语气莫名软了下来，眼神闪烁了一下，“明知道有些事情自己不擅长，做不到，还非得逞强去试……”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明显的心虚，目光也飘向了窗外。
叶晓月敏锐地捕捉到了她一闪而过的神情变化和那份心虚。她端起刚送来的蓝山咖啡，轻轻吹散热气，浓郁的香气氤氲上升。她没有追问，只是顺着江晓璇的话，用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口吻说道：“人嘛不都是这样吗？不撞破南墙，是不会回头的。”
“可是……这样不会显得很傻吗？”江晓璇收回目光，低头搅动着勺子，金属碰着瓷杯发出细微的叮当声，似乎在掩饰内心的波澜。
叶晓月抿了一口咖啡，苦涩后的醇香在舌尖蔓延。她看着江晓璇，眼神清澈而通透：“傻不傻，得看值不值得。你觉得傻，是因为你站在外面看。你怎么知道他在做之前，没有反复掂量过？也许他早就算清了代价，明白后果，只是认定那个人、那件事、或者那个目标，值得他承担这一切。那么，他的坚持，就是有意义的。”她的话语如同咖啡的香气，沉静而带着力量。
“有道理……”江晓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低头啜饮了一口咖啡，浓郁的苦涩让她微微蹙眉。
“唉，”她放下杯子，双手托腮，语气带了点烦恼，“下学期我好想转来你们班，大家都在一起多好。可是……我又有点怵洛老师。”
“想来就来呗，”叶晓月放下杯子，眼神温煦，“我们都在一个班，那才叫真正的‘团聚’……” 话说到一半，她似乎被某个遥远的记忆碎片击中，嘴角的微笑凝固了一瞬，眼神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难以捕捉的黯然——那感觉像是初二分班后的某个场景，满心欢喜的重逢，后来却成了另一种滋味的开端。她迅速敛去那点异样，语气恢复如常：“洛老师就是管理严格点，只要你认真学，她其实一点也不苛刻，要求都在点子上。”
“好吧好吧，”江晓璇被她笃定的语气安抚，暂时放下了顾虑，脸上重新绽开笑容，带着点撒娇的语气，“都依你啦。”
两人就这样沉浸在轻松随意的闲聊中，咖啡的香气和窗外的喧嚣构成温暖的背景音。这时，咖啡店的门再次被推开，带进一阵微凉的穿堂风。一个穿着白色衬衣外套，黑色体恤，气质清冷的男生走了进来，正是高一（六）班的凌天恒。
他目光随意扫过店内，恰好落在靠窗的卡座，看见了自己的同桌叶晓月正和隔壁班那个活泼的女孩江晓璇相谈甚欢。
凌天恒脚步顿了一下，目光在叶晓月带着浅笑的侧颜上停留了两秒。他似乎想上前打个招呼，但看到她们聊得投入，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不动声色地走向店内靠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正好被一株高大的绿植挡住了半边身形。
“没想到她也在。”他心想，目光却像是自有主张，不受控制地再次投向窗边的方向。那个角落安静得仿佛自成一界。
他点了一杯冰滴冷萃。很快，服务生端来一个透明的玻璃杯，剔透的琥珀色液体中沉浮着晶莹的冰块，杯壁上瞬间凝结起一层细密的水珠。
冰块随着轻微的晃动，撞击着杯壁，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喀啦”声。凌天恒从随身的背包里抽出一本封面素雅的旧书——鲁迅先生的《呐喊》。
他修长的手指翻开微微泛黄的书页，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力道，轻轻拂过纸面，翻到了熟悉的篇章——《孔乙己》。一股淡淡的、带着岁月感的油墨气味，悄然混入周遭浓郁的咖啡焦香之中，形成一种奇特的阅读氛围。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开篇那句“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上，嘴角不由自主地抿紧了一个细微的弧度。每次读先生的文字，总感到一股沉甸甸的力量压在心头，却又像被磁石吸引，忍不住要往那字句深处探寻。
邻桌传来一阵压低了的清脆笑声，是江晓璇在绘声绘色地讲述上周物理课上某个同学闹出的笑话。紧接着，叶晓月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带着轻松的笑意，声音温软而有弹性，像一颗裹着糖霜的在空气中融化开来，清晰地传到角落。
这笑声似乎短暂地拨开了书页间的沉重。凌天恒的目光从“窃书不能算偷……窃书！”的段落上抬起，隔着几张桌子、几丛绿植的缝隙，静静地望向叶晓月。
她微微侧着头听江晓璇说话，眼角眉梢都带着柔和的笑意，那是在教室里极少见到的轻松模样。
直到店里播放的音乐切换了一首歌，江晓璇和叶晓月才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她们有说有笑地走向店门，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角落绿植后那个安静的身影。
玻璃门开合，她们的身影融入门外明亮的光线和喧闹的人流中，很快消失不见。
凌天恒的目光追随着她们消失在门口的方向，片刻后，才缓缓收回。他端起只剩下冰块的杯子，轻轻摇晃了一下，残余的液体在杯底发出轻微的回响。
他合上手中的《呐喊》，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叹息里仿佛带着一丝看透的释然：
“好像……她身边，从来都不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