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下来，将黄昏压得格外闷窒。
放学的铃声早已响过。叶晓月仔细地将几本额外的笔记本塞进鼓鼓囊囊的书包——那是她为夏晓琳准备的功课笔记。指尖拂过书页，她想起对夏晓琳父亲的承诺，神色认真。
就在这时，一个轻快的拍肩动作打断了她。赵雨萱背着书包蹦到她跟前，马尾辫随着动作晃了晃，脸上是熟悉的明朗笑容：“班长，我们一起去看老夏吧！”
“正好要去，”叶晓月抬头看她，顺手抽出课堂笔记，“你看，我还带了这些。你觉得够不够？她落了挺多课的。”
赵雨萱探头扫了一眼那工整的字迹，撇撇嘴，带着几分洞悉调侃道：“嗐，没必要带这么多啦。我太了解她了，除了英语，她对别的科目那点心思——”她拖长了调子，做了个“你懂的”表情，“保管原封不动给你带回来。”
叶晓月听了，长长的睫毛垂了垂，似乎在掂量，但最终还是果断地将笔记塞回书包，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还是带着吧，答应了夏叔叔要帮她补课的。”
“那好吧，”赵雨萱耸耸肩，笑容里带着点无奈和纵容的笑意，“随你咯。”
叶晓月利落地拉上书包拉链，背好。赵雨萱立刻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亲昵地挽住了她的胳膊。两人并肩走出教室。
前排，雷欣和莫晴语的目光追随着她们黏在一起的背影，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
莫晴语用手肘撑着脸颊，转向雷欣，声音里带着些酸溜溜的惊奇：“欣儿，你看这叶晓月，才来几天啊？就跟赵雨萱打得这么火热了？”
雷欣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门口消失的身影，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窗外的天气：“随她们去呗。反正我们跟她们本来也不是一路人。”她低头继续整理自己的书本，表情疏离。
莫晴语想了想，也点点头：“也是，咱俩跟她俩就没怎么玩到一块儿过。”
刚出校门，一阵裹挟着凉气的风掠过树梢，几滴冰冷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其中一滴正好落在赵雨萱的发顶。
“呀！”她缩了缩脖子，抬手抹掉那点湿凉，“好像要下雨了！”她目光飞快扫过周围，随即定格在学校对面，“走，去华新书店买把伞！”
华新书店门口醒目地摆着一个伞架。叶晓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书包两侧的口袋——空空如也，确认没带伞后，她对赵雨萱点点头：“嗯，走吧。”
书店里灯光明亮，驱散了门外的阴沉。赵雨萱一眼就被角落里一把颜色极其扎眼的雨伞吸引，她乐不可支地举起来展示给叶晓月看：“班长！你看这把怎么样？死亡芭比粉！绝配老夏！给她送去，是不是特别‘公主’？”
叶晓月看着那片荧光粉，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她没有直接回应，目光在旁边的儿童伞区扫过，随手拿起一把印着超大号卡通芭比图案、伞沿镶着蕾丝边的儿童伞，递给赵雨萱，一本正经地说：“要送，就送这个。这才叫‘合适’。”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读懂了对方眼底的笑意，噗嗤一声同时爆发出一阵压抑的轻笑。“噗哈哈哈……行行行！”赵雨萱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接过那把童趣十足的伞，“她绝对会喜欢的。”叶晓月则抿着唇，眼底笑意流转，自己挑了把简洁的浅蓝色伞。
收银台前排着长队，都是买伞的学生。等待中，叶晓月随意地环顾着书店。她的目光穿过琳琅的书架，定格在不远处一个倚着书架的身影上——正是她的同桌。他正低头专注地看着一本书，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沉静。叶晓月心中瞬间掠过一丝愕然和吐槽：“为什么学霸都要那么努力？”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只当没看见。
结完账，两人迅速拦了辆出租车赶往医院。刚走到夏晓琳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和一个女人急切哀求的声音。赵雨萱心头一紧，率先推开了门。
“老夏！”赵雨萱的声音带着关切，叶晓月紧随其后迈进病房。
眼前的场景让她们愣住：赵婷的母亲方慧敏正死死拉着女儿赵婷，两人跪在夏晓琳病床前的地上。方慧敏脸色苍白，眼睛红肿，额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不停地对着病床上沉默的夏晓琳磕头，额头似乎都已泛红。赵婷则僵直着身体，侧着脸，满脸涨得通红，眼神里充满了屈辱和不甘，嘴唇倔强地抿成一条线。
夏晓琳裹着被子坐在床上，背脊挺得僵直，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对床前的一切置若罔闻，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阿姨求求你，原谅我们家赵婷好不好？她不懂事，阿姨给你磕头赔罪……”方慧敏的声音带着哭腔，沙哑而绝望。
夏晓琳依旧毫无反应，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赵雨萱看到这番情景，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她大步上前，声音因愤怒而拔高：“婶婶！您这是在干什么呀！”
方慧敏闻声抬头，看到是赵雨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泪水更是汹涌而出：“雨萱啊！你来了太好了！婶婶知道你跟晓琳是好朋友，求求你，帮帮你姐姐，帮婶婶跟晓琳说说……”她拽着赵雨萱的衣角，眼神哀求。
一直强忍着的赵婷，此刻看到母亲如此卑微地向自己一向看不顺眼的赵雨萱乞求，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甩开母亲的手，声音尖锐地叫道：“妈！你犯不着求这种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你！”方慧敏被女儿这不知悔改的态度气得浑身发抖，一股急火攻心，抬手就狠狠给了赵婷一巴掌！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病房里炸响。
这一下，终于打破了夏晓琳的沉默壁垒。她像是被惊醒了，猛地转过头，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了一下，声音微弱而急促：“阿……阿姨！别……别这样……”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叶晓月眼神一凝，迅速拉过赵雨萱，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赵雨萱听后神情严肃，眉头紧锁，随即点点头，转身对着方慧敏母女，语气变得强硬而疏离：“婶婶，赵婷，你们先离开吧。晓琳现在需要休息，医生说了不能受刺激。有什么事，等学校处理结果出来再说。再这样闹下去，对大家都没好处。”她的目光尤其在赵婷脸上停留了一下，带着警告的意味。
方慧敏看着两个女孩坚定的神色，又看看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夏晓琳，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颓然地拉起捂着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赵婷，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病房。沉重的关门声隔绝了外面的纷扰。
喧嚣骤然远去，病房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安静，只有窗外雨滴敲打玻璃的单调声响。夏晓琳的目光在叶晓月和赵雨萱脸上来回扫视，带着困惑和一丝探究：“班长，老赵……你们俩刚才……嘀咕什么了？她们怎么就走了？”她声音还带着点惊魂未定的虚弱。
叶晓月走到床边，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闹剧未曾发生。她一边从书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笔记，一边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解释道：“没什么，只是出了一个馊主意。”她将笔记递到夏晓琳面前，“喏，今天的笔记，重点我都标好了。”
赵雨萱立刻接过话头，凑近夏晓琳，语气带着安抚：“对啊对，一些小手段。”她特意强调了“小手段”几个字。
夏晓琳看看叶晓月平静但坚定的脸，又看看赵雨萱脸上毫不作伪的关心和认真，紧绷的肩膀终于慢慢松弛下来。她接过那摞沉甸甸的笔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低声说了句：“谢谢……”心里的疑惑似乎被这个解释暂时压下。
“对了，”夏晓琳放下笔记，想起什么，拿起手机，脸上挤出一个有点复杂、又带着点新奇和自嘲的笑容，“昨晚我爸给我转了十万块钱，啧啧，好家伙，我都没想到，住个院还能有这种‘意外之财’。”她点开手机银行App的收款记录，把屏幕转向她们俩。
赵雨萱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数字，神色了然，只是轻轻“哦”了一声——昨晚夏叔叔离开时病房门没关严，她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自然明白这笔钱的分量。叶晓月则只是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串数字，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或羡慕，语气温和而理性：“嗯，那挺好。好好保管吧，这是你该得的。”她刻意避开了敏感词，只强调了“保管”。
“喔……知道了。”夏晓琳收起手机，笑容淡了些，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似乎这笔“意外之财”带来的并非纯粹的喜悦。
这时，赵雨萱像是为了驱散方才的沉重和此刻的微妙气氛，立刻献宝似的拿出那把在书店买的儿童芭比雨伞，笑嘻嘻地递到夏晓琳眼前：“喏，给你！看我对你多好，专门给你挑的！”
夏晓琳接过这把充满童趣、甚至有些幼稚的伞，看着粉嫩的芭比图案和蕾丝边，嫌弃地撇了撇嘴，故意拖长了调子：“嚯，赵雨萱，你几个意思？把我当三岁小公主哄呢？”她挑起眉毛，眼中却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对呀对呀！”赵雨萱毫不掩饰地贼笑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您可不就是我们的小公主嘛！快，说‘公主请收下’！”
夏晓琳的目光又落到旁边一直努力绷着脸、但因为赵雨萱的耍宝而嘴角微微抽动的叶晓月身上。叶晓月接收到她的目光，清了清嗓子，也一本正经地配合道：“嗯，收下吧，一点心意。”虽然努力维持严肃，但那眼底闪烁的笑意却藏不住。
夏晓琳看着两人这副“狼狈为奸”的模样，再看看手里这把实在过于“公主”（或者说幼稚）的伞，终于也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无奈地摇摇头：“行吧行吧，我真是谢谢你们昂，谢谢你们这份‘沉重’的心意。”
“那必须的！说，‘公主请收下’！”赵雨萱不依不饶地起哄，笑得前仰后合。
夏晓琳忍着笑，故意板起脸，学着童话里的腔调：“那说——公主请收下！”
“公主请收下！”赵雨萱和叶晓月异口同声地大声回应，声音里是再也压抑不住的爆笑因子。
“哈哈哈哈哈哈——！”
霎时间，先前还残留着阴霾的病房被三个少女清脆、肆意、毫无顾忌的欢笑声彻底填满。窗外的雨声仿佛都成了欢乐的伴奏。
夏晓琳看着笑得东倒西歪的两人，自己也笑得肩膀直颤，刚才的烦闷和病房的消毒水味似乎都被这笑声冲淡了许多，她扶着额头，连连哀叹又忍俊不禁：“你们俩……真是够了！”
赵雨萱好不容易喘匀气，一边擦着笑出的眼泪，一边得意洋洋地搂住叶晓月的肩膀：“那当然！不客气，我的公主！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谁叫我们是好姐妹呢！对吧，班长？哈哈哈哈哈哈……”
“嗯，对，”叶晓月也笑得眉眼弯弯，脸颊难得地泛起了红晕，“是好姐妹没错。”
夏晓琳看着她们，脸上是纯粹的无奈和好笑。她掂了掂那把芭比伞，最终也释然地笑了出来。也罢也罢，三个沙雕凑一窝，要的就是这份没心没肺的快乐。病房里沉重的空气，终于在这场肆意的笑声中，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少女友谊特有的、带着一丝傻气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