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皇后诊病,我?”
时熙一头的大大问号,她这半路出家的三脚猫功夫,哪能去给皇后治病,开什么玩笑!
她平日里写张药方,都要先去请教大夫,确认无误后,才敢给病人服用。就连给萧琮之的那副药方,也是去请教了回春阁的杨大夫。
唯一一次没找人把关的,是在清瘴坊里所写得,那也是因为那些药方是她依照柏木村的方子背下来的,而不是源自她的自创。
更让时熙忐忑的是,前来宣旨的内侍只字不提皇后的具体症状,只说是为皇后诊病,又一味催着她即刻入宫。
瞧着那讳莫如深的模样,让时熙心底不断打鼓,这难道还藏着别的企图,恐怕这不单单只是看病吧?
可皇命不可违,桃夭早已手脚麻利地从搬来的衣箱中取出县主规制的青衣宫服,又按宫廷礼仪为时熙梳装打扮一番后,才搀扶着她踏上了院外的马车。
马车辘辘碾过清晨的街巷,发出清晰的律动声。
时熙坐在车内,垂头一言不发,她心中始终牵挂着萧琮之的病情,他这才刚有苏醒的迹象,她一入宫,也不知何时才能脱身,她只祈求期间他可别出什么变故!
桃夭见她神色凝重,连忙柔声宽慰:“县主不必太过担忧,奴婢会寸步不离陪着您进宫。而且出发前,奴婢已经让人去给主君报信了,主君定会想办法护您周全的。”
时熙闻言抬头,却是不接前言地问询道:“桃夭,你在长公主府待了这些年,熟悉后宫的人事纠葛吗?给我讲讲吧。”
她深知宫中人事盘根错节,此行凶险难料,多了解些内情,也好少几分被动。
桃夭自幼便聪明伶俐,办事更是妥帖周到,这些年一直作为崔绩的贴身侍女侍奉左右,耳濡目染之下,自然知晓不少宫廷秘辛。
原本这些宫闱秘闻,她是绝不会随意对旁人妄言,可问询之人是主君倾心相待的未来郡王妃,桃夭自觉无需过多顾虑,想了想,便细细道来:
“如今的后宫中,以皇后娘娘和塍贵妃为尊,两人算得上平分秋色。皇后娘娘出身江南谢氏,乃是世家大族之女,在皇上未登基时便已是正妃。她素来勤俭低调,性子温和,只是可惜身子骨向来柔弱,常年深居坤宁宫,平日里极少在宫中露面。
塍贵妃为武将之后,个性明媚张扬,又连续诞下恭王和雍王两位皇子,于皇家血脉绵延有赫赫功劳,可谓后来居上,与出身世家的谢皇后分庭抗礼。”
时熙垂眸腹议:怪不得初见恭王和雍王,她就觉得两人颇有武将的风范,原来是随了母家。
唉,天家本无情,所谓的夫妻骨肉,皆为权力博弈的筹码。更况且摊上姬禛这般寡恩薄情、放荡形骸的老公,谢皇后纵有世家撑腰,也不可能过得上舒心日子。要是换做是我,怕早就郁郁而终了。
桃夭见时熙半晌未语,神色游离,还以为她仍是忧心不下,连忙补充道:“县主不必忧心,谢皇后与咱们府素来交好,主君与太子也自幼相伴,想来她绝不会为难县主您的。”
时熙缓缓点头,这么看来,如今明面上,她应该可以算作是站队谢皇后这边的人吧?
可真正深究下去,她到底算得上是谁的人呢?时熙长长吁出了口气,眼底掠过一丝怅然。
其实,她谁的人也不是。她既与萧琮之无法相守;与崔绩又藏着诸多隔阂与隐衷,不可推心置腹;更从未依附朝堂上任何一派。
她原本只是这盘棋中无关紧要的一个局外人,无端被牵扯进这波诡云谲的旋涡,然后深陷其中。
虽身处这权利沉浮的中心,她却不求名利,不恋富贵,只愿天下清明、所爱平安。
可这点简单的心愿,在此看来却难如登天。
正思虑间,马车已稳稳停在巍峨的宫门外。时熙敛了敛心绪,与桃夭一同下车步入皇城。
行走在高耸压抑的朱红色宫墙下,正午的艳阳悬于宫殿翼角之上。然而热烈的阳光映照到地面的金砖上,却反射出冷硬的微光。
行至坤宁宫外,带路的内侍躬身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时熙抬眼望去,只见宫门外整齐地列着两排肃立的侍卫,个个神色冷峻,与其说是在守卫宫禁,不如说是在围困,两队人牢牢地将坤宁宫隔绝其中。
时熙抬脚踏入坤宁宫的那一刻,一股冷清、萧瑟感扑面而来。殿宇巍峨宏大,却见不到几个人影。
这时,迎面走来一位面色凝重的老嬷嬷,她鬓边染霜,眼神锐利。
她身后跟着个身形瘦小的内侍,那内侍探头探脑,一双眼睛正偷偷摸摸地往时熙身上打量。
行至跟前,老嬷嬷躬身垂首:“明德县主,娘娘已在殿内等候,请随老奴来吧。”
“是!有劳嬷嬷。”时熙敛衽恭敬回礼,随即跟在二人身后,朝着主殿方向缓步而行。
才刚行几步,就见主殿方向走来一位端着朱漆木盘的宫娥,她步伐急促,神色匆匆,仿佛有什么急事,竟直端端地朝着她们的方位而来。
时熙直觉有异,她不动声色地留意起那位宫娥一举一动,暗自戒备。
如不出所料,在距离彼此几步之遥时,那宫娥好似才突然看到他们,猛的驻足,正准备屈膝行礼,脚下却莫名一滑,直接摔倒在地。
时熙见状,愣了一下,她不敢贸然上前搀扶,只是立在原地,装作不知所措的样子,静观其变。
“混账东西!”老嬷嬷脸色一沉,厉声呵斥,“毛手毛脚的!惊扰了前来为娘娘诊病的县主,你有几个脑袋够赔的?”
时熙与那小内侍皆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时熙是谨慎起见,不敢轻易掺和;那小内侍则是满脸不屑,他早已见惯了这般场景。
然而,身后的桃夭却主动上前一步,伸手将宫娥搀扶起来,“嬷嬷息怒,许是路滑,这位姐姐走路急了些。”
那宫娥眼泪婆娑,朝着老嬷嬷和时熙连连告罪,最终才匆匆退下。
这事微不足道,三人继续朝主殿走去。
行进途中,时熙总觉得不妥,她悄悄转头,朝着桃夭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桃夭聪慧,立刻会意,快步上前搀扶住时熙的手臂,“县主,留心脚下,前面有台阶。”
随即,她用极轻的,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极快地补充了一句:“待会儿为娘娘诊病,不可按实诊断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