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挨到宫宴落幕,时熙只觉身心俱疲。她脚步虚浮地走到宫门处,却见崔绩早已静立在那里等候。
经过方才宴会上短暂的分别及周遭氛围渲染,此刻两人再次见面,气氛竟比先前更显尴尬。
时熙垂着眼帘,径直走向停在宫门外的马车,崔绩沉默地跟在身后,晴山色衣袍的下摆扫过青石板,却无声无息。
马车夫见人走近,连忙搬来马凳搁在车厢前。
时熙提着裙摆,抬脚跨上马凳,身旁的崔绩下意识上前一步,伸手想扶她一把,可手伸到半路,却又莫名顿住,手腕悬在半空,进退不得。
这份凝滞的尴尬漫溢开来,被时熙眼角余光瞥见,为避免尴尬,她索性主动伸手搭住他的手臂,借着那点力道轻轻一跃,稳稳落在车厢里。
“多谢殿下。” 时熙上车后,转身致谢。
一道骤然而起的笑意漫上崔绩的眼底,可这份细微的快乐还未持续一瞬,就被时熙接下来的话语打散:“殿下,我想回西市北街的旧屋居住。”
崔绩眼底的欢愉转瞬即逝,他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几分顾虑:“西市北街先前受疫病影响,如今仍是空巷,住人怕是多有不便……”
他突然间停顿了下来,再说话时已经转变了意思:“好,我让桃夭收拾好东西,前去与你同住,也好有个照应。”
“多谢殿下。” 时熙的回应依旧简洁,也听不出情绪。
马车轱辘碾过石板路,发出一串带有韵律的轻响,随着声响渐小,已越行越远。
崔绩望着那辆马车缩成一个小黑点后,才缓缓转头,低声吩咐身旁的崇礼:“多派些暗卫守在何家旧宅,务必护住县主周全,不得有半分差池。”
“是……主君。”一旁的崇礼躬身应诺,眼神里藏着几分欲言又止。
事情转变的如此之快,不过是进了一趟宫,先前还只是林娘子,转眼就成了陛下钦点的郡王妃,这倒是合了主君的心意。
只是这位新封的县主,分明心思不在此自家主君身上啊!他实在是为主君不值!
崔绩似是没察觉他的异样,目光望向远方,语气沉了几分:“让周敬舯带领五百龙武军,隐藏身份先行混入华州军,暗中摸清军中形势。最多五日,我们便启程华州。”
崔绩的声音平静无波,可眼底却藏着锋芒。前路漫漫,朝堂风雨与儿女情长交织,他只能步步为营,力求世间双全之法。
时熙回到阔别多日的何家旧宅,推开院门,不过才几日的光景,院中竟是荒草萋萋,蛛网遍布,瞧着整个宅院的物是人非,惆怅瞬间漫上她的心头。
孟夏初至,皓月当空。院外夜莺低啼,蛙鸣断续,搅得长夜也添了几分清寂。
清辉如水般淌进窗棂,时熙枯坐在未点灯的房间里,案几冰冷,心事繁杂,桩桩件件都缠在心头,令她难以入眠。
突然,“咔嚓——”一声。
房顶上的灰瓦发出了极细微的脆响,像是被重物轻压的的声音。
时熙浑身一凛,瞬间警觉,她快速从床头摸出防身的匕首,赤足跳下床榻,蹑手蹑脚躲到衣柜后侧,屏息聆听,仔细捕捉着外头的动静。
紧接着,宅院周边传来几声急迫的脚步声,像是有好几个人同时奔跑追赶,脚步明显杂乱,可渐渐地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这是什么情况?”时熙握紧手中的匕首,专心致志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可就这么僵持着过了快半个时辰,除了那声瓦脆声和短暂的几声脚步声外,再也没有别的异响。
只有夜色依旧沉静,虫鸣低唱。
时熙松了口气,却仍不敢大意,她握紧匕首缓步走到小院当中。
庭中槐影横斜,清辉铺地,满院皆是静谧的清忧,看不出丝毫异常。
正当她转身准备返屋之时,院门却在这时被人轻轻叩响,不疾不徐。
“是谁?” 时熙心生警觉,高声问道。
“林娘子,是我!浓翠!”
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年轻女声,带着几分急促,“我有一件天大的事,必须当面告知娘子!”
“浓翠?”
时熙脑中轰然一响,她回想起最后一次见浓翠,是在豫园。那时她被萧琮之拘在小院,爬墙张望之际,无意间竟发现浓翠竟然也在园中,显然她是萧琮之的人。
再后来,她从青州回豫园后,就再没见过浓翠,久而久之,以至于她把这事完全忘了个干净。
“她来这儿做什么?”
时熙在心中暗自揣测:“难道是阿之知道了皇帝赐婚的消息,特意派她来的?”
她将匕首悄悄藏在身后,缓步上前拉开院门。
月光下,浓翠荆钗挽鬓,身着淡青窄袖短襦,神色戚然地立在院门前。
“林娘子!”
见门开了,浓翠连忙躬身颔首,行了个标准的敛衽礼,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奴婢幸遇旧主,感念昔日照拂,特来告知娘子一事。”
时熙心中疑窦丛生,可念着她是萧琮之的人,却还是侧身让她进门:“浓翠,你……先进来再说吧。”
她领着浓翠穿过小院,走进堂屋,又燃烛明室,跳跃的烛光也照亮了两人的脸庞。
时熙握紧藏在身后的匕首,暗自戒备,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浓翠一进屋便转身关上了房门,接着快速踱至时熙身旁,脸上的戚然瞬间褪去,隐隐浮现出一丝凶光:“林娘子真是好手段,才刚弃了萧大人,转头就成了御赐的郡王妃。奴婢真是恭喜……”
话还未说完,她猛地双手一挥,时熙只察觉到面前突然刮起一道急风夹杂着银光一闪而过。
幸好她的反应比普通未经训练的人快上不少,见浓翠抬手的瞬间,她已经下意识往后急退半步。
可对方的招式凌冽,又快又狠,时熙虽未被招式伤及,却被那股冲力带得身形一歪,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在她倒地的刹那,时熙才看清,浓翠手中握着一把寒光凛冽的短匕,刃口锋利。
她这一招显然是要取她性命,若是方才她慢了半分,此刻已血溅当场。
生死一线间,时熙来不及质问浓翠她受何人指使,为何要杀她,她只凭着本能侧身一滚,迅速爬起身,转身便朝屋门奔去。
浓翠显然绝非普通女子,她的速度极快,身法更是迅捷,时熙才跑了不足两步,她已如鬼魅般抢先挡在门前,眼中杀意毕露,握着匕首的手高高扬起,朝着时熙心口直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