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夜幕深沉、人声渐息,白日里黏腻的湿热终于褪去,一丝凉意浮上来,却连半缕风都没有。然而这却正合时熙的心意。
“不能再这么傻等下去了!”
她咬着牙,决意奋力一搏,为这坊里的几百条人命和自己搏一线生机。
她先半扶半抱地将那名虚弱的女子挪到屋外的空地上,远离草屋安置好。接着又调头返回草屋,一把拿起那盏燃着的小油灯。
灯盏微弱的温热传递到时熙的指尖,她望着手中的跳跃的火光,犹豫了一瞬,这是一步险棋,定要尽力避免伤害到无辜之人。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屋前,踮起脚,将灯盏凑向草屋屋顶堆积的干稻草。
“嗤——”的一声,灯火迅速攀上了稻草,初时只是一缕微弱的火光,伴着淡淡的烟。
可不过片刻,火势便顺着干草蔓延开来,升腾的火光越来越大,浓烟滚滚升起,很快便将整个屋顶裹进熊熊烈火里,照亮了周遭的夜色。
时熙见势已成,立即后退几步,朝着清瘴坊四周高声叫喊:“快来人啊,着火啦!快救火啊......”
时熙的呼救声又高又急,像一颗炮弹砸进寂静的夜里,她的喊声清晰地传遍清瘴坊内外的每一个角落。
清瘴坊内外瞬间皆被这喊声惊醒,坊内原本早已昏睡的诸人此刻也挣扎着爬起身来。
一些体力尚好的汉子,更是急急忙忙找来木桶、麻搭,朝着着火的丙三草屋奔去,边跑边高喊着:“快救火啊!别烧到其他屋!”
守在栅栏外的士兵们也猛地站直身子,齐刷刷朝火光方向望来;几个白衣小吏更是彻底慌了神,他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满是焦灼。
一个瘦高个小吏搓着手,声音发颤:“怎么好端端的就失火了?这......这可怎么办?咱们还按原计划行事吗?”
先前斥责过时熙的那个胖子,强压着慌乱,咬牙说道:“还按什么计划!你没瞧见吗?这人都醒了,跑去救火了,现在还怎么动手!”
他顿了顿,又急声道:“快!派人赶紧去给太医令报信,就说清瘴坊突发大火,众人惊醒,原计划没法执行,请大人定夺!我们在这儿盯着,千万别出乱子!”
瘦高个小吏不敢耽搁,连忙拉着另一个同伴,拔腿就往城里方向跑去。
胖子则站在原地,死死盯着坊内积极救火的人群,眉头拧成一团:突发的这一场火打乱了原本的计划,他心里既焦躁又不安,只盼着太医令能尽快给出新的指令。
而此刻的坊内,时熙跟着奔来救火的大伙儿,一起提水、扑火。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半个时辰之后,火势渐渐控制了下来。
除了时熙居住的丙三草屋被完全烧毁之外,其他相邻草屋未受到火势波及。
她悄悄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第一步总算是安全落地。经此一遭,所有人都醒着,且有了防备,太医署再想偷偷纵火,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可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反应过来,大声地嚷嚷起来:“不对啊!怎么只有咱们街坊在救火?太医署的人一个都没进来帮忙!咱们又不是罪人,把我们关在这,难道是想故意烧死我们!”
这话像颗火星掉进油锅,瞬间炸开了锅。
“就是!今晚已经断药断粮了,他们根本就是想让我们死!”
“走,找他们要说法去!”
“对,我可不想死在这儿!”
民愤瞬间被激起,众人七嘴八舌地附和着,相互簇拥着朝坊门冲去,准备讨个说法。
时熙急忙挤到队伍前头,一方面适量的民愤能逼太医署及时回应;另一方面,她得在局势变得不可控之前稳住双方,免得发生暴力镇压的流血事件。
上百名气势汹汹的百姓挤到坊门前,领头的几个汉子攥着拳头,对着栅栏外的小吏和士兵高声质问:“方才着火,你们为什么不进来帮忙?!”
外面的人低着头,一声不吭。
“还有!药为什么断了?连口吃的都不给,你们想饿死我们吗?!”
外面的人依旧沉默。
这片沉默却彻底激怒了众人,群情瞬间又开始激愤。
一些心急的人开始推搡木栅栏,打砸坊门:“放我们出去!我们不是罪人!我们要回家!”
坊门前瞬间乱成一团,暴动一触即发。
栅栏外的士兵见状,立即严阵以待,纷纷拔出长刀,一步步朝坊门围拢过来。
时熙见此形势一触即发,双方马上要动手,她急忙挤到最前面,张开双臂高声喊:“大伙都先不要急!别冲动!让他们管事的先出来答话!”
“又是你!”胖小史一眼认出时熙就是先头过来找茬的人,他语气凶狠,恨不得立马就把她给逮起来,“看来今天的事都是你在背后挑唆!想带头闹事是吧!”
“我们不是闹事,是太医署办事不合情理,更不合法度!”时熙毫无畏惧,据理力争:“成邑是天子脚下,多少双眼睛在明里暗里盯着,岂能容此伤民之举!”
说完,她迅速转向躁动的百姓,高举双臂大声高呼:“大伙听我说!我们得的是痢疾,确实会传染,太医署把我们关在这儿,是怕疫情扩散。但大伙别慌!这病虽然凶险,可我能治好!我有能对症的药方!”
百姓们瞬间安静下来,方才还沸腾的人声戛然而止。
可当他们定睛看向时熙时,才发现站在最前面、说能治病的,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女娃。
她瘦弱的身子站在一群壮汉中间,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似的。
一时之间,怀疑、欣喜、苦恼、愤怒各种各样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坊门前的空气,再一次紧绷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僵持时刻,一辆从城中方向急驶而来的黑漆马车在坊门前停了下来,马车下来了几个穿深绿色官服的男子。
几人下车后先是快速视察坊门前剑拔弩张的场面,为首的官员目光锐利地在人群中扫过,沉声追问道:“方才是谁说的,能治好这痢疾?站出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官员的威严,瞬间压过了现场其他的细碎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动了起来,有人看向时熙,有人看向官员,坊门前的氛围,从怀疑的紧绷变成了等待答案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