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说得云淡风轻, 一个听得泪水潺潺。
风卷残云间,时熙已经放下了竹筷。从前上班赶时间练出的快食习惯,来此一年了,她还是没能改掉。
“填饱了肚子,我得先去洗个澡,再回我那雕花大床上好好躺一躺。”时熙满足地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能畅快淋漓地洗个热水澡,对赶路多日的时熙来说,幸福感指数快速飙升。
洗漱完毕,她用宽大的帛布包裹好湿发,换上曾经的襦裙,坐在正屋梳妆台前,擦干长发。
房门轻启,如华捧着干燥柔软的帛巾走了进来,立在她身后,默默地帮她绞干头发。
一时之间,屋内静逸得只听得到帛巾折展的声音。
如华心中有所牵挂,可又难以启齿,半晌,她才攥紧帛巾,鼓足勇气小声问道:“韩先生......没有一起回来吗?”
时熙擦发的手突然顿住,铜镜中映出如华泛红的眼眶,那点小心翼翼的期待,看得她心口发沉。
时熙轻叹了口气,这个傻姑娘还在惦记着韩庄,殊不知,她心心念念的人,心中早都已满是别人,从来没有过一点她的位置。
时熙转过身,拉着如华在自己身旁坐下,开始苦口婆心、循循善诱起来:“韩庄他不会回来了,他选了留在北鄠,守护着公主。他是一个好人,你喜欢他,没选错。可感情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他心里没有你,单方面的执着没有意义。”
她抬手擦去如华眼角的泪,声音又放得轻了些:“你才十七岁,大好的年华。该去找个能把你放在心上、你们彼此喜欢的人,去享受青春的甜蜜。把华年耗在一个不属于你的人身上,这样不值得!”
如华垂着头,指尖反复绞着衣角,帛巾上的绣线被捻得发毛。
她沉默了许久,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轻轻辩解道:“可我从未想过能和韩先生在一起,我......我只希望能留在他的身边,哪怕当个端茶倒水的丫鬟,只为能常常看到他。”
时熙抬手轻轻拍了拍如华的手背:“那怎么行,他就是再好,也不值得你如此。如华,人生苦短,哭过后,便把他忘了吧。他只是你年少时的一段小插曲,当你老得走不动的时候,想起他时,只会会心一笑。”
如华眨了眨通红的眼睛,抬头望着时熙,明明眼前人比自己年纪还小,可有的时候说出的话却是超出年龄的老成。
她心里的迷茫散了些,却仍有解不开的结:“可我…… 我就是忘不掉。从柏木村开始,我就敬佩他。”
时熙伸手捏了捏她泛着泪意的脸蛋:“一时忘不掉也没关系,慢慢就会好了。记得此生要为自己而活。对了,如华,我明日就得随阿之离开青州,赶回成邑。”
看到如华听闻到此处后,着急地想要表达要和自己一起走时,时熙提前一步便堵住了她的嘴,直接拒绝:“可你不能跟着我们一道回去。”
如华稍微松动的泪脸即刻又悲哀起来:“四娘子,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咳咳!”时熙清了清嗓子,为接下来她要说得欺骗蓄势:“我有件重要的事要托你去办。这事只能交给我信任的人去做,并且还得瞒着所有人。”
如华的眼泪瞬间止住,方才的委屈被好奇取代,她睁大眼睛,攥紧时熙的手:“四娘子的事,我死也不会跟旁人说!到底是什么事啊?”
时熙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把萧琮之启程前想用到她身上那套招数,活学活用,直接套用到如华身上:“阿之在朝中待得累了,他想辞官还乡。我们商量好了,以后去邳州安家。如华,我想托你先去邳州,帮我们找一处依山傍水的宅子,里里外外打理妥当,等阿之辞了官,我们就立刻去邳州找你。”
怕她起疑,时熙又故意压低声音,添了几分郑重的叮嘱,眼底还装出点担忧:“阿之在朝中树敌太多,这事要是被人知道了,怕是会惹来麻烦。所以你去了邳州,一定要悄悄行事,别跟任何人提是帮我们找宅子,只安心待在那,等我们回来。”
这话像颗定心丸,让如华瞬间忘了自己的委屈。她用力点头,眼里闪着被信任的光,连声音都亮了:“四娘子放心!我一定办得妥妥的,找最好的宅子,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等你们来!”
“嗯,准备妥当后,我会找人送你去邳州。宅子的花费你不用操心,阿之他有银子。等我回了成邑,会让二哥和三哥先返乡,去找你。”
她瞧着如华眼中燃起的振奋,时熙的嘴角也不自控的跟着上扬,却又在自己察觉到这抹笑意时迅速压下。
她想出让如华去邳州筹备宅子的善意谎言,除了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帮她走出对韩庄执念之外,更重要的是为如华,为她的身边人预留一份保命的退路。
回青州的这一路上,这份忧虑就没从时熙心头散:此去成邑,便是踏入权力争斗的漩涡,凶险异常。她自己是做好了与萧琮之生死与共的准备,可万一事情败露,她的朋友和家人难免会被牵连,与其到时不知所措,不如现在就悄悄铺好后路。
可逃去哪里呢?大启境内皆是王土,无论躲到哪,都逃不过朝廷的追查;
北鄠如今和大启牵扯不清,也绝非安全之地;
思来想去,只有夷桓与启国素来交恶,两国之间绝不可能存在“罪犯引渡”之说,只要能逃到那里,便能摆脱启国的追捕。
而邳州与夷桓临近,又是林诗袭的老家,去邳州既名正言顺,若真到了危急时刻,又能快速逃往夷桓,这是最好的选择。
这时,院外传来小满清脆的喊声:“萧娘子!如华姐姐!甜汤好了,快出来喝呀!”
时熙拉着如华站起身,帮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泪迹:“走,咱们去喝甜汤去。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
酉时将尽,残阳西坠,丹霞融作昏黄,青州城渐渐浸入夜的微凉。
萧琮之就在这时,脚步匆匆地回到了小院当中。
他没在院中多歇,径直便去了正房,目光一扫到时熙,便伸手牵住她的手往外走:“走,我们去一个地方。”
“去哪?”
“祝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