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怀仁可汗处分别后再次相见,双方心境已大不相同,彼此尔虞我诈。
周魏端坐在大帐中央,雕刻着虎头的紫檀交椅上,脸上挂着浅淡笑意,却丝毫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你我不过一炷香的时辰未见,萧大人此刻登门,莫不是有什么要紧话要叮嘱本都督?”
萧琮之神色如常,他径直上前微微躬身,语气平缓得听不出波澜:“周都督料事如神!下官此来,只是想提醒都督,文安公主身份尊贵,如今又身负和亲重任,万不能有半分差池。还望都督即刻加强守卫,免得被有心人劫走利用!”
周魏的神色一凛,笑意瞬间敛去,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朝着座下的萧琮之逼近:“本都督倒不知,萧大人竟是个痴情种。你竟敢拿公主安危作要挟,胁迫老夫?”
“下官不敢。”萧琮之抬眸迎上他的目光,语气依旧平静,“此事起初只是下官的私事,还望都督抬爱,莫要逼得下官将它搅成国事。”
“萧琮之,你好大的胆子!”周魏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大声斥责。
然而他实在想不通,往日里那个野心不小、行事狠辣、一心想往上爬的萧琮之,怎会为了个女人,采取此等疯狂的方式,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这般玉石俱焚的疯狂,绝非他印象中萧琮之的行事风格。
可若公主真在此刻出事,身为护送使的他难辞其咎,当为首责。
周魏可不信,一个靠出卖色相上位的人,哪为男女间虚无缥缈的情爱而奋不顾身!难不成,那女子的身份另有隐情?这是他能想到唯一合理的解释。
“公主此刻是在帐外赏月,还是已被人劫走失踪,全在都督一念之间。”萧琮之说完,便作势拱手,似要转身告退。
“慢着!”周魏咬牙喝止,转头对身边的矮子心腹喊道,“周全!把那药童送回萧大人帐中。本都督瞧着,他那点熬药的手艺,还不如老夫帐下的幼童利索!”
萧琮之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他又躬身谢道:“下官谢过周都督。想来今晚月色璀璨,公主定是赏景入了迷,才忘了及时回帐。”
高手过招,点到为止。
周魏虽满心愤懑,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确实被萧琮之掐住了软肋。
若萧琮之换其他任何一种方式求他,他都能敷衍过去,断不可能把人再送还给他。可对方偏偏用公主的安危作饵,让他不得不妥协,不敢冒半分风险。
周魏望着萧琮之转身走远的背影,指节用力攥紧,喉间溢出一声冷嗤:“萧-琮-之,你所求到底是什么?”
当主帐内萧琮之与周魏处于剑拔弩张的交锋中时,被困在偏帐里的时熙也没半分空闲。
她在帐后方画完小花后,见许久也无人进帐看管她,目光忽然就落在帐角那块巴掌大的圆石上。
虽知道石头圆润,单靠磨损弄断麻绳如同杯水车薪,可时熙还是攥着石头贴紧绳索,“噗呲噗呲”磨了起来,不肯放过这丝微弱的生机。
正当她专心致志摩绳时,帐帘忽然被悄悄掀开道细缝,一张清秀的小脸探了进来。
时熙猛地抬头,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愣住,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小林哥,怎么是你?”
“禾......禾生!”时熙心头一震,认出来人是那个被周魏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的少年。
禾生谨慎地朝帐外四周观察了一番,确认无人发觉后,才一闪身,摸进了帐内:“小林哥,是周都督把你关在这里的?”
“你快走,别来这儿,周魏马上就要回来了!”时熙见他竟进了帐,她生怕会连累这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少年,忙出声提醒。
禾生却置若罔闻,他走向前来,垂下眼眸,看似平和,声音却发着颤:“他是不是又看上了你,让你也服侍他吗?你千万不要答应,他......他就是个畜生,不得好死!”
时熙骤然想起那两个医工的话:周魏此人好男色,尤其偏爱清秀少年。
一股恶心感涌上喉咙,她在心里暗骂:“人渣、变态!跟他那昏君主子一路货色,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也跟着歪!呸!”
她抬眼望向禾生那清秀好看的脸上全是心灰意冷的死意,对周魏的新仇旧恨又添了几分。
“我.....不是......他没.....”时熙正纠结怎么跟禾生解释,就见他突然从怀里掏出把匕首,蹲下身对着她脚上的麻绳割了起来。
“禾生!你快住手!这样做会连累你的。周魏他可不是个善人!”时熙见识过周魏的厉害,她可不想禾生为救她而受到伤害。
禾生割绳的动作却没停,他不敢抬头看她,回避着她的视线:“小林哥,就算你没有救过我,我也不愿见到别人再落到他的手里,受尽折磨,生不如死。况且没有你,那时,我便已经死了。”
“啪”的一声轻响,时熙脚上的麻绳断了。
禾生又立即转到时熙身后,匕首又对准了她手腕上的绳索,割了起来。
时熙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沉默间只听到帐内响起匕首割绳的细碎声响。
身后的禾生忽然轻声说道:“其实我倒是希望,你那时没有救我。若是我死了,就不用再受这些苦了。”
时熙心口猛地一揪,此刻她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像极了另一个萧琮之,同样被恶人碾碎了尊严,从身到心满是难以愈合的疮疤。
承受着难以启齿的奇耻大辱,到最后连自己都厌弃了自己,要么如行尸走肉般苟活,要么抱着孤注一掷的念头,只求拼个鱼死网破。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屏住开始发颤的呼吸,尽量放柔声音劝慰:“活着总比死了好。这世上若还有父母亲人惦念你,见你没了,他们该多心疼?只要活着,人就有希望,可以看到那些恶人受到应有的报应;还有同关心你的人一道,好好活在这世上。”
禾生握着匕首的手微微一颤,却没再应声,只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匕首划破麻绳的瞬间发出“唰”的一声,时熙手腕一松,终于摆脱了麻绳的束缚。
她刚撑着地面起身,就见禾生突然将匕首塞进她手里,眼底是与年龄不符的决绝:“小林哥,你快逃,帐外的守卫这会儿不在。”
“禾生!”时熙立刻攥住他的手腕,“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禾生猛地抽回手,“我走不了的。只有我死了,他才肯彻底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