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前,萧琮之见王庭巡逻的兵士有异动,他眉峰微蹙,料想怕是要出事。
为免牵连到近来频繁出入王帐为图兰诊治的时熙,他立即唤来自己帐外的值守:“本官有个贵重的玉佩遍寻不到,近来只有医帐中的林药童进过本官的帐内,你去把他找来,我要亲自问问。”
“是,萧大人。”值守领命而去,可不过一刻钟,他又匆匆返回,抱拳禀道:“萧大人,那药童被可汗的人叫走了。卑职去的时候人已经去了王庭了。”
萧琮之眼色一沉,语速反倒慢了下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知道了,你下去吧。”
值守刚退到帐外,萧琮之立即从榻上弹身而起,心中焦急万分:她怎么此时偏偏去了那是非凶险之地。
再顾不得多想,他抓起佩剑,大步掀帘而出,脚下生风似的朝王庭方向奔去。
这边的时熙刚一踏入晚宴的场地,就被满场的死寂震惊。
台下的亲贵们缩头缩脑地僵立着,像一群毫无生机的石像;
主台之上,乌力吉握着滴血的弯刀,满脸的血污混着狰狞的怒容望向台下。
“嘶——”时熙倒抽一口凉气,指尖攥紧了药箱的铜提手。只见乌力吉脚边竟躺着一具无头的尸体,还在汩汩淌血,血腥气扑面而来。
见此情景,她一时却忘了害怕,只顾着搜寻图兰的身影。
图兰躺在主台的侧边,浅粉色的衣袍被血浸成深褐,下身的血渍还在缓缓蔓延。
她双目半阖,嘴唇发白,气若游丝,显然已经神志不清。可在场无一人在意,只有一个侍女跪在旁边,哭得浑身发抖,却不敢碰她。
时熙脑子里“嗡”的一声:黄医官不是说脉象稳固,只待安心养胎,怎么会突然这样?难道是被方才的厮杀惊到了?
容不得细想,时熙提着药箱快步冲过去,跪在图兰身边,慌忙从药箱中拿出一粒独参丸,塞进图兰的口中。
独参丸固气止血,作为急救药,能暂时保人性命。
产妇此刻最忌挪动,时熙解下身上的披风,仔细盖在图兰身上,避免受寒加重气血耗损。
她正准备就地等待黄医官前来施针开药,就见乌力吉双目怒睁,手握弯刀朝她走来。
他执刀指向时熙,眼底的凶光几乎要将人吞噬:“黄释文昨日才保证本汗的儿子会平安降世,为何今日就成了这样!你们启国人是不是在药里落了毒!”
还未及时熙回答,台下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像平地惊雷劈散了死寂:“乌力吉!你多行不义,长生天怎会容你的孽种降世!”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裹着羊皮袄的男人从人群后缓步走出。他抬手解下系在颈间的绳结,皮袄滑落肩头,他的真容展露在众人面前。
此人身形高大,眉眼间竟与乌力吉有几分肖似,却没有半分草原汉子的剽悍率直,反倒透着股书卷气的文雅内敛。
“是三特勤!那逻迩!”不知是谁低呼一声,席间顿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那逻迩乃是老可汗的小儿子,虽说他深得父亲欢心,但其生母只是一位侍女,所以乌力吉一直明里暗里称他为贱奴的儿子。
这位三特勤自小便温和有礼,不争不抢,也不与两位哥哥产生任何的嫌隙。
谁都以为这位失踪的三特勤早已葬身风雪,毕竟乌力吉继位后,寒冬腊月里逼他去草原腹地放牧,那地方连狼群都不敢久留。可他竟活着回来了,还敢在此时现身。
台上的乌力吉看清来人,脸上的凶戾瞬间拧成阴恻的笑,他丢下时熙,提着带血的弯刀一步步朝那逻迩走过去:“好啊,你个贱奴的儿子原来没有死。斡亦剌部的反贼尸身都是你拖来的吧。”
那逻迩挺直脊背,目光像淬了冰的箭,直直射向乌力吉:“我今日回来,就是要清算你的罪孽!”
他声音朗朗,穿透席间的私语,“其一,你趁父汗病重,勾结启国二皇子,私运铁制兵器武装私兵,又给父汗灌下毒酒篡位,对外却谎称父汗‘暴毙’。你这汗位,来得不正!”
“其二,你屠戮手足,设计杀死二哥骨咄厥,还想嫁祸给青州守军;你视我为奴仆,寒冬腊月逼我去漠北放牧,巴不得我死在风雪里。你连一丝兄弟情分都没有!”
“其三,你滥杀同族,刚愎自用!塔塔尔部质疑你两句,你便纵兵烧了他们的冬营;斡亦剌部不愿献上额外的牛羊,你就屠了全族!这草原上,多少部族因你家破人亡?!”
那逻迩猛地指向席间几个面色惨白的部落首领:“你们当中,谁没受过他的屠戮?谁没丢过儿子,被抢过草场?!”
那逻迩越说越激昂,眼底迸着怒火:“今日,你连长生天的信使都敢杀!乌力吉,你根本不配做北鄠的可汗!长生天不容你,草原也容你不得!长生天让你的儿子不能出世,你的可敦也活不下来。”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他猛地挥手,身后跟着的那十几个看似普通的随从瞬间扯掉外袍,露出精壮的铠甲,他们手中长刀出鞘,刀刃映着篝火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齐刷刷指向乌力吉。
乌力吉脸上的惊惶变成了疯狂的狠厉:“反了!本汗今日便让你知道,谁才是草原的王!”
他挥刀指向台下的各位亲贵,厉声命令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动手擒拿反贼!”
台下的亲贵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人有所行动,人人心中都在盘算:若那逻迩说得属实,乌力吉便是逆天逆伦的暴君;可那逻迩势单力薄,万一败了,自己岂不是要被株连?
众人都僵在原地,现在在两人之间,他们一时半会也无法选边站,只能僵持着静待时局发展。
乌力吉见无人响应,彻底疯狂,他举刀指向那逻迩,咆哮道,“好啊,你们都要反了,快来人啊,都给本汗杀!”
一群值守的士兵闻声冲了进来,与那逻迩的人形成了对峙之势,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个随从连滚带爬地扑进来,嗓子喊得嘶哑:“不好了!可汗!文安公主的帐篷……起火了!公主她……怕是没了!”
席间众人齐齐一惊,窃窃私语声陡然拔高。
文安公主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葬身火海?图兰腹中的孩子刚没了,公主就又出了事。难道真如巫师所说,是长生天降下的报应?乌力吉这汗位,果然坐得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