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越聚越多,时熙被涌动的人潮推搡着,不知不觉竟到了人群中间。她意识到再待下去怕是待会儿要被堵死在这里,难以脱身。
她忙低下头,将手中的药方护在胸前,逆着人流往外挤,好不容易才从缝隙里钻了出来,转身便小跑着往公主帐的方向而去。
就在她离开之后不久,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乌力吉从王庭而来,当他见到那堆尸山时,眼中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在看一堆无关紧要的柴薪。
他走到尸堆前站定,嫌弃地皱了皱眉,扬声开口:“今日,就让你们都看清楚!”高昂的声音中带着冰碴子似的寒意,瞬间便压下了所有的私语。
“斡亦剌部意图谋反,本汗替北鄠清理门户。都瞧瞧,这就是背叛者的下场!”他一抬脚,重重踹在最上层的一具尸身上,“来人,把这些叛逆都烧了,献给长生天!”
话音刚落,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兵士立即上前驱赶人群:“滚开,都滚开!”
部落首领及贵族们纷纷垂首,连大气都不敢喘。有人脸色煞白,有人悄悄抬眼打量他的神色,可无一人出言做声。
整个空地静得只剩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兵士中有人很快提着几桶火油回来,“哗啦哗啦”泼在了尸堆上。
随后一支火把被扔向尸堆 ,“轰”的一声,火焰瞬间腾起,橙红色的火舌舔舐着尸体,发出“噼啪”的声音,黑烟瞬时滚滚而上,遮得日头都暗了几分。
浓烈的尸臭混着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比之前的腐臭更令人窒息,在场的人人都被呛得睁不开眼。
乌力吉负手站在火前,嘴角上扬的脸被火光映得发红,像尊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
他朝着噤若寒蝉的人群瞥了一眼,见无人出声抬头,才满意地收回锐利如刀的视线,带着一帮近臣又返回了王帐当中。
刚进帐,乌力吉脸上的冷笑便褪得一干二净,他目露凶光,对着身旁的阿尔茨咆哮:“阿尔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干得!”
阿尔茨慌忙躬身:“可汗,这……臣实在不知是谁把这些叛逆的尸首运了回来。如今的北鄠,哪里还有不服可汗您的活人呢?”
“哼!”乌力吉重重一哼,“那个贱奴的儿子还没找到?你真以为他冻死在雪地里了?”
“那逻迩向来胆小如鼠,二特勤没了之后,他更是吓破了胆。”阿尔茨往前凑了半步,压低声线,“去年冬天那么冷,可汗让他去草原腹地放羊,他还连连磕头谢恩……那种地方,孤身一人,哪里还能活着回来?”
“那还有谁要跟本汗作对,难不成这些死人是自己爬回来的?!”
“启禀可汗!”帐外突然进来一近侍,声音里带着几分仓促,“图兰小妃身子不适,方才晕过去了。
乌力吉抬眼看向来人,眼中并无一丝担忧,他顿了顿,才慢悠悠说道:“契庇部近来倒是安分。既如此,本汗去瞧瞧。”
他转向阿尔茨,语气冰冷,“给你三日,把这事查清楚,查不出来,你就去陪斡亦剌部的人吧。”
图兰此时半倚在软榻上,脸色苍白,小腹隐隐作痛,鬓边的碎发也被冷汗濡湿。
今日空地上出现的斡亦剌部尸堆,让她突然心绪不宁,从而意外昏厥。
先前萨满已来看过,骨针占卜后,颤巍巍报喜说她有了身孕,只是这一胎来得太急,像株扎在浮土上的草,显得根脚虚浮,根身不稳。
图兰望着帐顶的毡纹,心里半分喜气也无。
乌力吉心为人寡情凶残,帐中女子更是如繁花过眼,他也从不会为谁多驻留片刻。
她与他之间,不过是部族联姻的义务,除了刚成婚时,那屈指可数的几夜,两人也并未有过其他交流。
她虽已成为他的侧妃,可始终对他并无半分情感,甚至因他滥杀成性,内心对他颇有不满。
可为保契庇部安稳,她又不得不敛起性子,把自己当做是他后宫的一道沉默的摆设,但求平稳过活。
哪知成婚才月余,她竟有了身孕,而且是这王庭中头一个怀孕的女人。图兰嘴角牵起一抹苦笑,这真是事与愿违。
正怔忡着,帐帘“哗啦”被掀开,乌力吉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
图兰忙撑着要起身,却被他挥手按住。
“身子怎么不适?”乌力吉语气平淡,听不出关切,眼底也没什么波澜,只像是例行公事般的询问。
图兰咬着唇,声音有些微微发颤:“可汗……妾许是有了身孕,怕是……怕是胎像不稳。萨满也来看过了。”
乌力吉闻言,眉峰微挑,这时脸上才有了一丝喜色,他“哦”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这是本汗第一个孩儿,务必要让他平安降世。”
“萨满只说让静养,可妾心里实在不安。”图兰抬起眼,睫毛上沾着水汽,她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哀求,“听闻启国来得大夫医术极好,为保腹中小特勤的安危,妾想请来瞧瞧,求可汗恩准。”
帐内静了一瞬,乌力吉看着她苍白的脸,深思片刻:这是他第一个子嗣,意义非凡,出不得半点差错。大启的医术精湛,他有过耳闻,只是这大启的公主是否介意他帐内之事,他一时也无法预测。
乌力吉终是颔首应了下来:“罢了。这孩子既是本汗的头一个,便不能有闪失。”
他起身理了理袍角,“本汗会同公主言明,让启国的大夫来保你腹中的胎儿平安。”
时熙到了公主帐后,先向执事的姑姑禀明来意,便转入侧帐煎药。
陶炉里的炭火明明灭灭,映照着她认真煎药侧脸,昨夜的那些倚梦被今晨残忍的现实碾得粉碎。
她望着升腾的白汽出神,如今的局势纷纷扰扰,她又该如何自处。
“小药童,姑姑让我过来先喝药。”一声低沉的女声从帐门口传来,打断了时熙的思绪。
画屏掀帘而入,气色瞧着比前几日好了些,脸颊上有了点浅淡的红晕,不过整个人看上去忧思过重,显得死气沉沉。
“画屏姐姐,药马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