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单身狗,怎么会在无名指上戴婚戒款式的戒指啊?难不成是他受伤后,如华悉心照顾,两人情投意合了?”这念头才刚起,时熙的嘴角便忍不住地上扬,连眼角都是漾着藏不住的笑意。
“韩参军,周都督有请。”帐外突然传来亲兵的呼喊,伴着急促的脚步声。
“我先去应卯。”听到周魏的名字,韩庄方才缓和的面色瞬间又沉了下去。
“好,找机会再见。”时熙有些怅然若失,这次见面也太短暂了些,她还有好些事没问,好些话没来得及说呢。
时熙将桐木小盒紧紧揣进怀里,先是回黄医官帐里销了差,才快步赶回自己的小毡帐。
刚掀帘坐下,她便迫不及待地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封叠得整齐的书信,旁边还有块莹白的丝绸方巾,边角还绣着圈细密的缠枝纹。
她率先展开书信,果然是如华的字迹,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信中先是道歉没能回成邑,心中实感愧疚;后又说会在青州等待时熙回来;最后提及立春那日是时熙的及笄之期,自己却不能陪在左右,只得托人送来亲手绣的方巾当做贺礼,并祝福四娘子同萧郎君如同比翼齐飞鸟,岁岁共春风。
“及笄?”时熙喃喃念着,这才想起,立春时是她十五岁的生辰。算起来,她在这异世已经快要待满一年了,心头瞬间涌上些说不清的滋味。
她满心感慨,随即展开方巾,那上面绣着两只相依相偎,姿态亲昵的鸳鸯。
细看那鸳鸯颈间的羽毛,竟用十几种渐变的金线层层铺绣,远观如鎏金映水,近瞧却能辨出每一丝线脚都循着羽片生长的弧度。
“哇.....”时熙不由地惊呼一声,指尖轻轻拂过那片金线,这么繁琐复杂的工艺品,若是用来擦鼻涕,那可就太暴殄天物了。
她恨不得立马就找个木框把它裱起来,挂在墙上,当成传家的艺术品,日日欣赏……
跟追文安公主和亲而来的随行人员众多——随从、侍卫、工匠、杂役浩浩荡荡。
可随着人数一多,得病的人便会相应激增。时熙的空闲日子彻底没了,连着三日,她在黄医官的帐里脚不沾地,煎药、换药、整理药材,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第四日天刚蒙蒙亮,时熙刚掀帘进入黄医官的帐内,就被塞过来一个竹编背篓。
“今日不出诊。”黄医官已挎上自己的药篓:“得赶在春分前去草原上摘采一些茵陈,这个时候的幼苗称为“绵茵陈”,可比秋季开花时的“花茵陈”,药效好的多。”
“哦,茵陈的药效是清热解毒、消肿散结,最是护佑肝脾。”时熙掂了掂背篓,关于药材的药性她已能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几分熟稔。
黄医官闻言,满意地捋了捋胡须:这小娘子倒是聪慧,短短时日就把《本草》里的条目记了个七七八八,做起事来又条理分明,煎药时连火候都能掐得分毫不差。
他心中暗叹,唯一可惜的,就她是个女儿身,若生为男子,他定会倾囊相授,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一代良医。
“唉,快走吧!”黄医官无意识地轻叹一声,率先掀帘,“草原广阔,此行需耗上整整一日光景呢。”
“是。”时熙应声,急忙背起竹篓跟上。
帐外的风带着清晨的凉意,浅浅露头的草叶上还凝着霜,时熙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这连日的忙碌里,能有功夫去草原采药,像是偷来的浮生一日闲。
惊蛰已过,春分将至,万物虽未勃发,然生机已蕴;莽原之上,青痕点点,羊群散漫,似云絮飘泊。
这般初春景致,让连日忙碌的时熙心旷神怡,心中不自觉哼起歌,背着竹篓轻快地跟着黄医官往草原深处的坡地走。
黄医官走在前面,不时停下脚步指点:“你看那贴地长的嫩苗,灰白绒毛裹着绿芯,这就是绵茵陈,得连根刨,仔细别伤了须子,不然药效要折损大半。”
“嗯嗯嗯,我记下了。”时熙连连点头回应,她蹲下身,打起十二分精神,握着小药锄小心翼翼地往土里探,留神不去伤了植物的根茎。
他们边走边采,一路渐行渐远,不知不觉便深入了草原腹地。
到了正午时刻,时熙正埋头锄挖的时候,鼻尖忽然钻进一股刺鼻的腐臭,像是死在不知何处的老鼠,腐烂了多日的味道。
她皱起眉,忙直起身捂住口鼻:“黄医官,这太臭了,是什么东西啊?”
黄医官往气味飘来的方向望了望,沉吟道:“许是冬天里走失的牛羊,被风雪埋了,如今回暖冻土一化,尸体便露出来腐败了。草原上常有这事,不必惊慌。”
话虽如此,那腐臭味却越来越浓,混着风里的青草气,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时熙望着远处起伏的土坡,心里莫名有些发紧。她低声说道:“黄医官,味道像是从那片传来的,咱们绕开些走吧?”
黄医官顺着时熙的目光望去,眉头微蹙:“绕开是该绕开,但得先看看是什么。这味道确实不太对,若真是出了什么事,得记着方位,回头报给巡卫。”
时熙只得跟在黄医官身后,往土坡挪步,可越靠近,那腐臭味越浓。她试图屏住呼吸,可那股腐烂味却拦不住的直往人天灵盖里钻。
黄医官先在坡顶停了脚,目光落在坡底那片塌陷的凹地上。那里的土色比周遭新鲜,边缘还留着不少杂乱的脚印。
他一看这情形,心中便暗叫不好,视线扫过凹地正中时,半截人类的断臂赫然露在外面,手腕处的皮肉已呈青黑色,指骨嶙峋地支棱着,手腕处还缠着几缕断裂的麻绳。
黄医官俯身细看,又转眼望向凹地深处,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低呼出声:“老天爷啊……”
凹地里层层叠叠堆着几十具尸体,这些尸体因天气回暖正开始腐烂,有的肿胀如鼓,皮肤裂开黑紫色的口子;有的肢体拧成诡异的弧度,显然死前经历过剧烈的挣扎……
几只乌鸦突然被惊起,扑棱棱地掠过头顶,留下几声嘶哑的叫。
“看这衣服样式,倒像是北鄠人。”黄医官蹲下身,捡起一根枯枝,小心翼翼拨开一具尸体的衣襟,“这不是冻死饿死的,是被屠戮的。你看这刀伤,深及气管,下手可真狠啊!”
随后赶到的时熙只匆匆瞥了一眼,胃里便猛地翻江倒海。她窜到一旁吐得昏天黑地,仿佛将五脏六腑都吐空也不能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