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兰面上一惊,她急速上前拽住巴彦的胳膊:“什么,娶我为妃?!启国的公主不是就要来草原当可敦了吗?阿耶,兰儿不嫁!”
巴彦脸色铁青,语气低沉又急切:“这也由不得你!你以为阿耶愿意把你嫁给乌力吉?他此举不过是想要拿捏我们整个契庇部。可如今他已经成为可汗,契庇又如何能不从!”
“反正我不嫁。”图兰用力甩开巴彦的手,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若是可汗非要逼迫,阿耶就把我的尸体给可汗吧!”
“放肆!”巴彦怒极,声音带着无可奈何的愤怒:“若是当初阿耶早点应承娑葛,又何至于此!你莫要再想着那些启国人,否则早晚要毁了契庇!”
图兰看着父亲眼里的决绝,眼泪突然间涌了出来,她猛地转身,捂着脸哭着往帐外冲去:“我不嫁!死也不嫁!你们谁也别想逼我!”
“拦住她!”身后传来巴彦严厉的喝声,帐外守着的侍女连忙上前阻拦。
图兰生得高大,侍女们人数虽多,却都不敢尽全力阻拦。她奋力挣扎,竟也突破了多人的包围阻拦,向着远处跑去。
巴彦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帐中,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又何尝愿意这门婚事?可北鄠的草原上,从来都是弱肉强食,由不得谁任性而为。
身为他的女儿,虽受尽宠爱,然而从生下来那天起,命运就早已和契庇部的利益兴衰绑在了一起。
图兰独自跑在旭日初升的雪原上,一时之间也六神无主。半个时辰之前,她还同崔绩围坐在一处有说有笑,欢快的气氛恍惚间让她觉得自己的心愿就快要达成,可哪知此刻她竟被告知要嫁与可汗。
她放慢脚步,茫茫荒原,她此刻却不知该去向何处。
图兰站定,望向远处启国使团的帐篷群,心中的执念让她顾不上细思,调转方向便向启国使团的方向奔去。
她刚气喘吁吁地来到崔绩的帐篷外,便被崇礼一把拦下:“小可敦,殿下正在帐中歇息。此时不便见客。”
“快让我进去,我有话要同殿下讲。”
崇礼自然不相让,两人在帐外争执起来。
“崇礼,请小可敦进帐。”帐中的崔绩察觉到外间的状况,扬声吩咐道。
崇礼退后几步,撩开帐帘,低沉着声音说道:“小可敦,请吧。”
这时的图兰却有些犹豫起来,她的脚步顿在原地,手指不停地绞着貂裘系带,踌躇不前。
“请进。”帘前的崇礼催促道。
图兰狠心一跺脚,像头孤注一掷的小狼,抱着最后一丝的希望猛地钻进温暖的帐内。
她一抬眼便望见崔绩正将书卷搁在案上,起身向她走来。晨光从帐顶缝隙漏下,在他鬓角染了层薄金 ,晨曦中的他依然显得丰神俊逸,仿若美玉生辉。
图兰心中原本早有判断,可此时她只是不顾一切地想求得最后的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地说道:“我...…我心悦殿下,殿下是否愿意娶我!”
话音一出,帐内的三人皆是一怔,霎时静得能听见火塘里木柴开裂的声响。
心悦崔绩的娘子多不胜数,可如此大胆直接的却是少有,这话听得身后的崇礼猛地别过脸去,不禁轻咳了一声。
崔绩的眼光微微一顿,那眼神里有惊讶,却更多是雪水般的清明。既没有年轻人被表白时的慌乱,也不见丝毫敷衍的轻慢。
图兰的泪珠砸落下来,她把心中所想一股脑儿得倾诉出来:“我不愿嫁给可汗为妃,我愿同殿下一道回启国。”
崔绩眉头微蹙,他缓步走到距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他的声音像草原上的春风,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
“本王多谢小可敦抬爱。只是你我生于世家,婚约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你我受家族庇护,从小锦衣玉食,时刻需要牢记得是家族的利益权衡。”
他轻叹一口气,目光掠过图兰骤然苍白的脸,而又真诚补充道:“小可敦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才是可行之事。文安公主性情柔顺敦和,日后你们同为北鄠的女主人,当能和睦相处。他日若大启与北鄠永结盟好,你我再见,仍是友邦故人。”
图兰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她却倔强地仰着头,不让视线模糊。
崔绩的答案既真诚又拒绝的再明显不过,可她心中却泛不起一丝对他的埋怨,她只怨恨两人相识得时间太短,注定今生无缘。
“那殿下……”她哽咽着,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经幡,“将来会为别的女子,不顾家族身份吗?”
崔绩的睫毛颤了颤,他不可自控地便想到了时熙,可纵使他再喜欢她,就算他们两情相悦,他也无法给予她正妻的身份。
他肩负得是家族,是许多人的身家性命。崔绩沉默片刻,声音里添了丝不易察觉的涩:“本王同小可敦一样,不能因一己之私,而背弃自己的责任。”
答案终于尘埃落定,图兰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帐篷。
帐外的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荒原被照得一片雪亮,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回到自己的毡帐,一头扎进堆满启国锦缎的被褥里,任由眼泪浸湿被褥,她这场轰轰烈烈的喜爱,才刚刚开始便已结束……
“呱呱……”
几声渡鸦的鸣叫声将萧琮之从沉思中拉回现实。那是他的暗探在向他传递有事要禀的信号。
适才他才小心翼翼把熟睡的时熙抱上床榻,轻柔地为她盖好羊羔皮褥子。
他静静地守在榻旁,默默地痴望着那张熟睡的脸庞。这张脸他在过去偷偷望过无数次,以至于他一闭眼,便能轻易临摹出她的轮廓。
她说这世间于他已经不同,她说她愿与他生死相随,想到此处,萧琮之的唇角不自觉漾开笑意。
他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睡梦中微蹙的眉尖,那一丁点的温热顺着指尖漫上来,几乎要融化掉他身躯上积了九年的寒冰。
他正待解去外袍,打算同她卧在一处,一道沉入梦乡,享受这难得的须臾宁静。
帐外的寒风凛冽,帐帘突然被朔风掀起一角,一缕残风吹拂至榻前,冰碴子刮在脸上生疼。
萧琮之不由怔了怔,九年前立春的雪,带着彻骨的寒意又落进记忆。他的人生在那时便已经结束,如今长久活着的不过是具复仇的躯壳。
而她的出现,让他开始产生动摇,他的人生还会有另外一种可能吗?
“呱呱——”渡鸦的叫声再次响起,带着不容拖延的急切。
萧琮之最后看了眼榻上的人,她似乎被寒风扰了梦,眉头皱得更紧。他强忍着心中万般的不舍,起身出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