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绩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微微颔首:“既如此,本王便叨扰了。”
说罢,他径自在火堆旁另一侧坐下,目光却若有似无地落在时熙与萧琮之两人之间。
萧琮之像是毫无所觉,只垂眸将烤得油亮的肉串用小刀剔下精肉,盛进时熙面前的木盘里,声音柔和:“趁热吃,凉了腥气。”
时熙趁此忙挣开萧琮之紧握的手,作势接过木盘,此时的气氛着实让她有些尴尬。
崔绩一直以来对她帮助良多,此番又是自己邀请他留下。无论如何,她都得尽好地主之谊。
她连忙用另一只干净的木箸夹了块炖得软烂的羊肉,递到崔绩面前:“殿下,尝尝这个,我炖的时间挺久。不过肯定比不过郡王府的大厨。”
崔绩即刻接过来,入口时确实暖糯入味,只是舌尖的暖意却抵不过心头那点微妙的涩。
他慢慢咀嚼着,状似随意地开口说道:“岁除这日,宫中与民间都会跳傩戏驱邪,届时阖家团圆,彻夜守岁。待到明年这时,诗袭你便能见到年节的热闹。”
时熙正认真听着,身旁的萧琮之此时却抬眸,对上崔绩的视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没有温度的弧度:“殿下真是热心肠,启国的风俗,还需劳烦殿下亲自讲解。我与娘子都是启国的臣民,且又并非孩童,岂能不知!”
这话揶揄味十足,然而崔绩却一点不恼,反而露出会心一笑。看来萧琮之并不知道时熙的真正来历,两人之间也并非毫无隔阂。至于时熙的真实身份,这世间怕是只有自己和她本人知晓。
他面上带着心中透出微笑,坦然迎上萧琮之的目光:“萧少卿怕是有所不知,诗袭今春在安阳县受伤失忆,春日前的事情她已经完全不记得。岁除,对于诗袭来说,确是此生第一次经历。”
萧琮之毫无温度的笑意瞬间从脸上退却,他毫无表情盯着对方,而崔绩却以温和的微笑回应。
时熙察觉气氛又开始凝滞,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这两人确实无法和平共处。她忙笑着打起圆场:“殿下,您先喝点屠苏酒暖暖身子吧。”
说着她便伸手去拿酒壶准备为崔绩斟酒,哪知却被萧琮之先一步按住手。与此同时,对面的崔绩也出声制止。
时熙的手僵在半空,她不明白为何刚还针锋相对的两人,怎么突然一致行动起来。
崔绩见时熙茫然无助,忙开口解释道:“屠苏酒的规矩是年少者先饮,寓意年幼得福佑。我们三人中,诗袭你得先自饮一杯。”
“原来如此。”时熙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心中却在暗笑:“若是真论年纪,我可比在座两位都大了好几岁。”
她往自己的空碗里斟了半碗,接着端起碗仰头饮尽,动作干脆利落。
“咳咳,这酒的药味好浓。”时熙一时被酒味呛到,她放下碗,皱眉小声嘀咕了一句。
身旁的两个男人见她这般如绿林好汉般的饮酒方式,都显得略为吃惊,旋即两人又都化为善意的笑意。
萧琮之随即伸手在时熙背上顺了几下,宠溺地说道:“慢点喝,小心再呛到。”
崔绩忽然觉得这帐内的暖意竟有些灼人。他也自顾自地斟满酒,一饮而尽,瞬间喉间火辣辣的,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滋味。
正在此时,突听帐外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唤:“诗袭,你没睡吧!我可要进来啦!”
三人齐齐扭头向帐帘处望去,只见一位佩着银铃的华服少女撩帘蹦了出来。
“图兰!”时熙惊呼一声,又来一个,今晚这阵仗,倒真像场大联欢。
帘前的图兰看清帐内人脸,显然也吃了一惊,她直接愣在了原地:启国使团的正副使竟然都在这儿。
崔绩自不必说,她这些时日都心心念念,她正发愁如何找理由去见他,想不到此刻竟能碰上。
只是这启国副使,她只在刚来那日的晚宴上见过一面,印象中此人虽生得异常俊美,却也生性风流,在晚宴上只顾着与舞姬调笑,全然不顾他人。
她再定睛一看,那人的手此刻正自然地扶在诗熙的背上。图兰顿时睁大双眼,她不明白那人是不知道诗袭是女子还是两人关系非比寻常?
正当她还处于疑惑当中,不知该如何进退之时,只见时熙起身热情招呼道:“图兰,快来坐!现下倒真的像过节了。”
图兰也不扭捏,她笑着应了一声,便快步坐到了崔绩的身旁。可一瞬之间,她便有些懊恼,她怎么把规矩给忘了。
她正欲起身行礼,却被一旁的崔绩眼神示意:“今日乃是朋友间的相聚,不论尊卑长幼,小可敦不必多礼。”
听到崔绩定性这是朋友间的欢聚,图兰心中欢喜异常。她爽朗地笑应道:“是,殿下。我知道今日是启国的岁除,得守岁不眠,所以才来得这儿,只是没想到原来不只是我一人这么想的!”
有了图兰的加入,现场的气氛明显变得轻快起来。三人就着屠苏酒聊得畅快,唯独萧琮之沉默寡言,只是偶尔附和上一两句。
这日也是时熙来到此处后,难得这般开心的一天。只是她不胜酒力,才到寅时,便有些坚持不住。
可她又不愿就此睡去,辜负了这难得的良辰。时熙将头靠在萧琮之的肩头,强撑着眼皮,笑看着对面两人正讨论马匹的养殖技术。
直到辰时,天色渐晓,她再也支撑不住,索性直接歪在萧琮之怀中睡了过去。
对面两人察觉到时,随即也停止了交谈。
崔绩沉默地端起酒碗抿了一口,今夜他的心情几番起伏,每一个细微处都在提醒自己:
他与时熙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她待自己虽亲昵,却只是朋友间的热忱,与对萧琮之的那份依赖,截然不同。他此刻方才彻底确认,对面那两人之间,再也容不下第三人。
而图兰此时亦是反应过来,原来诗袭一直说得私事,郎君,竟然指的是使团的副使。
此时天色已晓,两人怀着各自的心事,悄然告辞。
图兰返程时一直浸在兴奋和快乐当中,哪知刚跨进自己的帐篷,就见巴彦满脸怒色地立在帐中,劈头便问:“你一夜未归,到底去了哪里?莫非又去找那些启人了!”
“阿耶不经过我应允就换掉我的侍女,我去了哪里,阿耶又何必多问!”图兰梗着脖子回嘴,语气里带着未消的倔强。
巴彦被她顶得一噎,脸色更沉,猛地抛出一句:“你可知,昨日乌力吉召我过去,竟提出要娶你为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