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白茫茫的死寂。
随着马车队朝着草原腹地行进,渐渐的会见到几个外出的牧民,他们裹着单薄的皮袄,都显得虚弱不堪,面容憔悴,完全不是想象中彪悍雄壮的草原汉子的模样。
当车队行进到宽阔草原上的僻静处时,偶尔还会看到雪地上躺着一两具身躯早已僵硬,又被雪覆盖大半的牛羊尸体,像是无声诉说着今冬的酷寒与惨烈。
如此跋涉了十多日,使团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见到了葛尔泰山脉的轮廓。
北鄠的王帐便在葛尔泰山下,格鲁伦河畔。
整个王帐营地以中央主帐为核心,有着可汗、贵族等的居所的内围和普通士兵、随从的生活的外围,内外各座帐篷按水波涟漪状的形态错落分布,形成严密的环形防御格局。
很快,使团毫无阻挡地行进到王帐的外围。
在几座原木了望塔与土坯矮墙旁,北鄠叶护阿尔茨率领一队人马早已等候在此。
“来者可是大启的德昭郡王?”一声粗犷的质问声刺破寒风,发问的阿尔茨身披缀满狼牙的战甲,他生得高大壮硕,如同铁塔般矗立在马背上。
崔绩伤势虽未痊愈,但稍有好转之后,他便坚持骑马而行。此刻他挺直脊背,御马而立:“正是,本王奉大启皇帝之命,携国书而来贺新可汗继位。”
阿尔茨听罢,脸上却毫无表情,“那就请郡王同使团随我来吧。”
话音刚落,阿尔茨他身后的骑兵队伍突然间齐刷刷都弯刀出鞘,刀刃映着天光,众人振臂高呼,一时间气势如虹。
崔绩毫无畏色,镇定自若地轻夹马腹,御马稳稳跟上阿尔茨。
使团众人见状,亦昂首挺胸,在呼啸的北风中,向着内围缓缓进发。
暮色将王帐群染成暗紫色的时候,使团终于抵达了草原的下榻处。
崔绩、萧琮之等官员随着阿尔茨去了别处参加欢迎晚宴。
时熙则跟着其他随从到了各自分配的帐篷中。
使团的帐篷群位于葛尔泰山脉的背风坡,几十顶毡帐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平缓的草甸上,宛如散落的贝壳。
毡帐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羊毛毡,抵御着刺骨的寒风,每顶帐篷之间都用粗麻绳相连,形成一道无形的防护网。
这十多日的跋涉,时熙白日里都待在马车上,除了照料手伤不便的崔绩外,每当她看到崔绩合上书卷、倚着狐皮靠枕准备闭目养神时,她便抓紧时机,低声向他请教些关于当今大启所面临的局势。
崔绩倒不愧为当局者,他常常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说个透彻清晰,让时熙对目前的局势有了大致的认知。
而萧琮之这段时间刻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白日里骑马行在队伍最前端;夜幕降临时,他便一头扎进自己的帐篷中,不再随意外出。
他与崔绩像是刻意避着对方,一个在车队前,一个在车厢中,连碰头的机会都寥寥无几。
时熙跟他在一个车队,虽近在咫尺,却似乎隔着千山万水,也从未碰过面,萧琮之也毫不知情她的存在。
此刻的时熙身处在这陌生的毡帐内,帐内陈设简陋,除了一张矮榻、半袋麸糠,便是角落冻得硬邦邦的羊皮水囊,唯一的暖意来自帐中将熄未熄的牛粪火堆。
她突然间感到有些口渴,便抱起一个陶壶,扒开毡帐向外走去,准备去僻静处挖点干净的积雪来烧水。
时熙正在帐篷间穿梭,突然身前传来一阵哄笑,几名北鄠的兵士坐于帐外,围着火堆擦拭着弯刀。
他们见迎面走来一位启国的男子,身材瘦弱像个小鸡崽,不禁同时都哄堂大笑起来。
时熙不明所以,她刚走到他们面前,其中一位兵士立即站起身来,像堵墙似得拦住了她的去路:“大启的病羊羔子,这是去哪?”
时熙不想同这些人纠缠,她立即调头朝后走去,哪知另有一人起身将她的后路截断。
前后两人狂笑着向她逼近:“这启国的男人怎么这般细皮嫩肉的,看着还不如咱们的女人壮硕!”
时熙此刻是一副仆从的男装打扮,虽然这几人明显就是拿她取乐,可她也不便出声驳斥。
小事也能涉及两国邦交,她不能惹事。真是打又打不得,跑又跑不掉,时熙只得站定,抬起下巴横眉冷对,眼睛飞着刀子向那几人射去。
那几人可不怕时熙这身材瘦弱之人表达的不满,他们依旧毫不收敛,放声大笑。
堵在前面那人突然间竟把手伸向时熙的脸蛋,想趁机摸上一把 ,看看是否这大启男人的皮肤是否比他家旭真的更滑。
时熙察觉到他的意图,随即一个走位,侧身闪过,接着她将陶罐狠狠地摔向地面。
清脆的碎裂声惊得那几名兵士呼吸一滞,几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们盯着满地陶片,额角青筋暴起,其余几名兵士也愤怒地看向时熙,哗啦一声同时起身,向着她团团逼近。
突然间响起的陶罐碎裂声也惹得近处几顶毡帐的帘子微微颤动,已有不少窥探的目光向这边投来。
“巴雅尔,你们都杵在这儿干嘛?”一声严厉的问话突然刺破僵局。
时熙转头望去,只见一名头戴羔羊皮尖顶帽的男子踏着碎冰大步朝这边走来。
巴雅尔等人望见此人行来,瞬间僵住,都停止了动作,恭敬地低头让道。
那男子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时熙的脸时,突然愣了一下,旋即他转头怒斥巴雅尔众人:“这是启国使团的人,叶护此刻还在款待使团,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散开!”
“不过给启国的小兄弟开个玩笑!”巴雅尔挠着脑袋赔笑,靴底却悄悄踢散开地上的陶片残碴。
几名兵士见状,一边附和着一边各自离去。
时熙抬眼望向那名男子,她只觉得有些眼熟,却并不相识。她抱拳深施一礼道谢后,便径直离开了此处。
那男子望着时熙远去的背影,也径直朝着主帐旁挂着玄色帷幔的帐篷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