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熙跨出李家门坎的刹那,就感到有些后悔,他身边有好几名精锐的侍卫,怎么可能就只独独伤了主将,难不成这些都是谎言,只是为了诓骗她回去?
可王大哥横刀上的血迹,以及说话时的颤音,又让她觉得他不像是在故意说谎。
时熙攥紧狼皮袄,脚步匆忙地往王家赶去,一路上她内心倒是隐隐期盼着这事,若是假的最好。
此时的王家院落寂静得瘆人,唯有两个侍卫垂头站在院外值守,没有看到有山匪的踪迹。
揣着忐忑之心,时熙走到了院中,王阿婆一见到时熙,就“嗷”的一声,扑上前来抱住她,悲切大哭道:“是老婆子对不住娘子啊,我本早是该死之人了!如今却连累了萧大人……”
铁柱上前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懊恼地说道:“都怨我,是我睡沉了,才没能护住老娘!萧大人他…他为了救我娘,挨了山贼一刀,此刻还下不了床。我恨我自己太没用!”
时熙只觉得心中发紧,原来他真的受了伤,根本不是诓她的假话!
她转身就朝他的房间奔去,哪知在门口却被朱大夫拦了下来:“萧大人受伤严重,此刻刚睡下,娘子还是晚些时候再进去探望吧。”
“朱大夫,萧大人的伤怎么样了?”时熙一心只想知道他好不好,有没有性命危险。
朱大夫却冷哼一声,也不回话,转身就离开了。
时熙一时有些发愣,这朱大夫怎么突然之间变得阴阳怪气。她往房间的方向探了探头,房门紧闭,什么都看不到,时熙也只得遵医嘱,默默退到一旁。
她心中急切却不得入门,只得拉过身旁的王雄,询问起事情的缘由。
王雄一顿叭叭,时熙才搞清楚大致情况,原来是那匪首刚到了寮东县城便死了,押解队伍途中又遭遇了一点小意外,几个山匪便趁乱逃了出来。几人一合计,这大当家死得憋屈,理应先为大当家报仇雪耻。
这仇自然算不到官府头上,可对付一个女人倒是件很容易的事。他们便连夜上了这铁脊山,哪知刚溜到院中,就遇上了早早起床,准备做朝食得王阿婆。
阿婆吓得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就跌倒在地。而彻夜未眠的萧琮之听到响动,立即跃出房门,便见到有人提刀向王阿婆砍去。
讲到这,王雄特意停了下来,他抬眼偷偷观察起时熙的反应。
时熙一时不解这个眼神的意义,只是催促道:“王大哥,然后呢?你倒是快说啊!”
“然后……自从知道妹子你不去青州后,萧大人这两日就跟丢了魂似的。哎,他定是怕阿婆出事惹你伤心,硬生生用身子挡在老人家面前……”
“以身挡刀?我的意思不是让他不顾自身安危,而是……他伤的严重吗?”
“萧大人这身子就没有见好的时候,一直是新伤叠着旧伤,如今又添了心病。这两天都是我在照料大人,这些事我也看得明白。实不相瞒,从前我也觉得大人冷硬,可这次……”
时熙眉头一皱,心中腹议道:怎么她才离开两日,身边的人就全都转向萧琮之了?!
此时房内传来气若游丝的呼唤:“王雄,拿水来……”
“萧大人,我来啦!“王雄应了一声,绕过怔在原地的时熙,大步跨进房门。
时熙立在原地,她一咬牙,还是紧跟着追了上去。
踏进房间,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刺鼻药味,熏得她直皱鼻。
萧琮之盖着锦被斜靠在床头,他状态虚弱,眼下的乌青和脸颊的苍白互相辉映着,让他看起来像是一碰便碎的精美瓷器。
此刻他伸手接过王雄端上的茶盏,瞥见时熙的刹那,青瓷盏 “当啷” 坠在锦被之上,褐色的茶水即刻在月白色缎面上洇开来。
“小人去拿床干爽的被子。”王雄见状,急忙起身退下,走时丢个不知含义的眼神给时熙。
木门吱呀合拢的声响后,屋内一时之间便陷入了死寂。
萧琮之的表情看起来柔弱又无助,他也不言语,只是抬眼怔怔得望着她。
只是这一眼,时熙便觉心口一软,万千怨怼已化作绕指柔。她低头避开他的视线,拾起案上的锦帕,低头上前,跪坐在榻边擦拭起锦被上的水渍。
“恭王来了指令,我无法再耽搁,明日就得启程。咳咳……“萧琮之虚弱的声音夹杂着时时的咳嗽。
“可你的伤还这么重,怎么能长途跋涉?”
“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少卿,怎敢违抗王命。我的伤不碍事,况且路上还有王雄照顾。”
“王大哥,他连自己都没照顾好,哪还能照顾别人?”时熙别开脸,咬了咬下唇,低声说道:“谢谢你救了王阿婆,可下次救人前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哪能以身挡刀?!”
时熙话一出口,萧琮之苍白的唇角瞬间勾起了一抹几不可察的得逞笑意。藏在虚弱的表象下的,都是他刻意的部署。
时熙为人吃软不吃硬,而他刚好善于此道,她一说话,他便知道他这次又赢回了她。
“我哪是以身挡刀……”萧琮之低笑出声,却牵动伤口闷哼一声,他闭目缓了片刻之后才又说道:“这王雄倒像是街头的说书先生,我只是回击山贼时,并未做到一击毙命,才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说罢,他微颤的手扣住时熙的双手,喉结艰难滚动,眼底瞬间泛起水雾:“那日因红娘她纠缠不休,我一时动怒才……我一直受人欺侮,所以厌恶有旁人碰我。”
萧琮之突然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锦袍下的心跳急促如擂鼓:“我应承你,以后绝不会再如此行事!诗袭,你不要离开我,同我一道去青州吧。”
时熙抬眼看着他卑微祈求的神色,双手感受着他激烈的心跳,恍惚间好似看见少年的他瑟缩在黑暗中的模样。
如今红娘总算保住了性命,而他也舍身救了王阿婆,时熙心中的防线此刻全线崩溃,都化作了喉头的酸涩。
她眼中噙着泪,却极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我也不该如此行事,一遇到事首先想到的是放弃。”
萧琮之眼底翻涌的温柔迅速化作涟漪,漫过两人之间仅存的半尺距离,他刚抬手抚上她的脸,咚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