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粥的时间后,萧琮之的房门被推开。
唐县令弓着背倒退着出来,只见他满脸堆笑,招呼左右,踩着小厮的背翻身上马,顺着山道向山下奔去。
正当时熙在揣测这家伙是不是得了什么好处,笑得如此开心时,王雄踱出房门,招呼道:“妹子,萧大人唤你呢。”
“哦,来啦。”
她攥着裙摆刚跨过门槛,倚在软枕上的萧琮之望见她来了,随即粲然一笑。
晨光透过窗棂泼在他苍白的脸上,一笑满屋生春。
看到他神采奕奕,时熙却突然想到:往日共患难的阿之,此刻又变回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少卿大人,如今一切好像都开始步入正轨,我此后行事得谨慎些。
“萧大人,唤我何事?”时熙脱口而出。
萧琮之睫毛颤了颤,笑意瞬间凝霜,他阴着脸,懒懒地说道:“我饿了。”
“有米粥,我去拿。”时熙转身就往灶房走去。
当她将陶碗递到萧琮之面前的时候,他垂着眼帘,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算了,拿下去吧,我手没劲,端不动碗。”
听他这么说话,时熙使劲咬住嘴唇才没让笑声漏出来,望着他那张绷得死紧的侧脸,她心中默默想道:“萧大人为人果真是非常别扭。”
“那我服侍萧大人用餐。”她只得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随即舀起一勺还冒着热气的米粥。
绵软的清粥送到嘴边的时候,望着时熙关切的神色,萧琮之的表情才缓和了不少。
当一碗粥饮毕,萧琮之突然说道:“再过五日,我得启程赶往青州。你...你可随意去留...”
这话一说出口,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莫名地悬了起来,既想马上听到她的回答,又担心对方的说辞不是自己想听的。
时熙捧着陶碗的手指微微发白,拇指无意识地沿着碗沿不断磨蹭,她此时也是犹豫不决:她何尝不想跟着去青州,可是若选择跟着他一道出行,岂不是认定了侍妾这个身份?!虽然他曾舍命相救,可是从头到尾,他从未说过一句确认他们之间关系的话。她纵使再喜欢,也绝不接受将来与旁人共侍一夫。
“我不想背着侍妾这个名头,你写张休书给我吧?”时熙突然抬头,端端说出这么一句话。
萧琮之猛地呼吸一顿,吸入的空气郁积在胸口,久久地旋绕期间,不能释放。
才刚出丛林的生死劫,她竟急着与自己划清界限?!他本决意放她离开,只求她能平安活着,可如今真切地听到她说出口,萧琮之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利刃直直刺入。
他闭目捂住胸口,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冲破喉咙:“王雄!”
门外立即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雄跨进门的瞬间,他便感觉像是进了冰窖。
屋内弥漫着凝滞的寂静,时熙垂手立在床柱旁,侧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再看萧琮之,面若冰霜,眉头微皱,看来是两人在闹不愉快,他可得小心应对,免得触了萧大人的霉头。
他小心翼翼地赔着笑问道:“萧大人,有何事吩咐?”
“去取纸笔过来。”萧琮之的声音冷得像院外树枝上挂着的冰棱。
“是。”
恍惚间,萧琮之想起那夜月下一吻,可此刻那人虽站在三步之外,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屋内的两人一时之间都沉默无言,唯有笔端落在宣纸上的沙沙声,墨迹晕开的纹路像两人之间蜿蜒的裂痕。
“无有子息,难承宗嗣。自今以后,遣归本家。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时熙接过那张薄如蝉翼的宣纸,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各不相干!这就各不相干啦!
她突然有些气结,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那我就在此再叨扰萧大人几日,五日后我们就分道扬镳,各不相干。”
萧琮之搁笔的动作顿了顿,“我派王雄护送你去青州,崔绩...也在那。”
这话像根刺扎进心口,时熙只觉浑身血液上涌。本来就一肚子气没处发,这下她更觉得忍无可忍,她像是放鞭炮般得一顿输出:“既然是各不相干,萧大人何必假惺惺安排。还有提崔绩干什么,萧大人是觉得我不跟着你,就得再找一个男人依附吗?!”
萧琮之喉结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时熙眼中的怒意堵了回去,只留下良久的沉默在屋内肆意蔓延。
“我并非此意。”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此去青州局势凶险,我怕我不能护你周全。”
时熙一愣,为何他总是这样。为她,他肯豁出性命,日常细心呵护,为何却吝于一句承诺?!
她心中一横,有些事总得有人先跨出一步,她一点都不介意自己做这个先行之人。
“你喜欢我吗?”时熙直截了当地问道,声音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她毫无畏惧地望向萧琮之,却发现他竟然僵在一旁,瞳孔放大,喉结上下滚动,却说不出一个字,唯有被褥上的指尖在在微微颤抖。
“是还是不是?”时熙向前半步,继续步步紧逼,她的感情不想拖泥带水,现代青年,应该拿得起放得下。
“是...”萧琮之的声音细若蚊蝇。他终于抬起头,目光却不敢与她对视,只是慌乱地看向一旁。
得到肯定的答复,时熙心中狂喜,嘴角不受控地扬起。
“我也喜欢你!”她坚定地说道,随后坐到床边,伸出手握住他颤抖的双手,“我同你一起去青州吧,风险,我同你共担!”
萧琮之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却反手将时熙的手握得更紧。他望着眼前坚定的女子,犹豫和不安都在她掌心的温度中悄然融化。
可一瞬之后,往事浮现,他眼中刚扬起的光芒转瞬而逝,“我声名狼藉,前途未明,怕是......”
原来他一直以来忧虑的都是这些,时熙莫名觉得眼前之人有些可爱,心中泛起一股暖意。
“我无怨无悔!”她轻语一声,身子朝前一探,闭眼以吻将他最后还未说出口的话封印在呼吸缠绕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