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婆从木柜的最深处翻出过冬的高粱,又取下房梁上悬挂的自制熏肉,开始在灶屋里忙碌起来。
山民的日子虽然清苦,却朴实热忱,但凡家中来了客人,总是把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好东西拿出来待客。
当王铁柱背着神色黯然的时熙回到小院时,灶台上升腾的袅袅炊烟里,王阿婆做得高粱粥的米香与蒸熏肉的醇厚早已飘出半里地。
两人一回到小院中时,皆是垂头不语,显得无精打采。
“娘子,郎君找到了吗?” 王阿婆闻声从灶屋走了出来。王铁柱急忙冲母亲使了个眼色,老人立刻反应过来,转而柔声说道:“瞧着娘子累坏了,快随我进屋歇着。”
待安顿好时熙,王阿婆刚跨出门槛,就被守在门旁的儿子拽到一旁。
“娘,她夫君姓萧,是京都里的官大人。” 王铁柱压低声音,眉头拧成疙瘩,“我们今日找了半天,都不见人影。萧娘子这会儿心里不好受呢。”
“好端端的官家夫人,竟被山贼害成这样!这些山贼不得好死。” 王阿婆攥紧衣裳,眼底满是心疼,“铁柱啊,她一个小娘子,腿脚不便,郎君又生死未卜,这可如何是好?”
“娘,萧娘子说她想去县里报官,官府定会派人搜寻。可她这身子太弱了。我寻思着,不如我替她走这一趟。劳烦娘去多问问详情,我好跟官府交代清楚。”
“这上县里一趟,一来一回就得半月了,铁柱,这......”王阿婆想到儿子要走那么久,难免有些不放心。
“娘,我猎得那些皮货,也正好趁此送去县里郭掌柜那,这天也快落雪了,趁着天寒还能卖个好价。您就放心吧!”
“苦了你这孩子,娘这就去问问。”王阿婆轻轻拍了拍儿子手背,转身往屋内走去。
时熙斜倚在床头,目光空洞地盯着斑驳的土墙,她满脑子都在盘算着该如何去县城报官。她一心沉浸此中,连王阿婆进来都没有察觉到。
“萧娘子,喝点水润润喉。” 王阿婆端着粗陶碗走到床边,碗沿还冒着袅袅热气。
时熙这才回过神来,她接过碗,诚心感谢道:“有劳阿婆,今日辛苦王大哥奔波,只是你们这般恩情,我一时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我们山里人家,这些都是小事一桩。”阿婆笑眯眯的,自然而然就在时熙的床沿坐下,“听铁柱说娘子想去县城报官寻人?”
“阿婆,我郎君如今下落不明,我实在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你们少年夫妻,自然是情谊深厚,不知萧郎君是哪里人士,又该何如称呼呢?”
时熙一时感到不解,下意识反问:“阿婆为何突然问起这些?”
“铁柱打算要去县里卖皮货”,王阿婆叹了口气,“哎,他的意思是打算替娘子去官府问问。”
时熙一听,顿时百感交集,她对于王氏母子来说,不过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他们却肯如此帮她。
她不禁鼻子有些发酸:“王大哥说去一趟要半个月呢,你们救我性命、悉心照料,怎能再劳烦他为我奔波?”
“娘子莫要挂怀,铁柱他也是去惯县里的,跑一趟也没啥,顺路的事儿。”王阿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等他走了,还得劳烦娘子多陪我唠唠嗑,省得我这老婆子整日对着灶台说话。”
时熙喉头哽咽,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在心里默默发誓:等寻到萧琮之,定要好好报答王家的恩情。
随后她将萧琮之的姓名、官职等具体信息,一五一十地告知了王阿婆。
暮色渐浓时,三人围坐在木桌前,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高粱粥、油亮的蒸熏肉,还有几碟爽口的腌菜。时熙夹起一筷子熏肉,入口的瞬间,泪水突然夺眶而出,滴落在粗陶碗里。
“萧娘子,这饭菜可是不合娘子的胃口?”王阿婆见状,连忙放下碗筷。
“不是的,阿婆。”时熙慌忙用袖口擦泪,“您做得太好吃了,我都没有吃到过这么好吃的菜。”
“哈哈,萧娘子就别打趣我这老婆子了!” 王阿婆笑得直抹眼角,“京都城里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哪是我们这粗茶淡饭能比的?”
王铁柱挠了挠头,露出一口大白牙:“阿娘,您就别谦虚了。不过萧娘子说得对,您做的饭菜,就是比旁人香!”
时熙望着这对母子,只觉暖意涌上心头。虽然这户山里人家生活清贫,家庭氛围却非常好,温馨又和睦。自己也真是幸运,落难之际能遇到这么一家人。
第二日破晓时分,王铁柱背起塞满皮货的背篓,带着一些干粮,对着母亲郑重拜别后,便迈开大步,踏着晨雾消失在下山的小径上。
木屋里只余下时熙与王阿婆相对。想着人家儿子为自己的事奔波,时熙暗下决心,定要尽心照料好他的母亲。
最开始六日里,时熙都待在木屋中,力所能及地帮着王阿婆烧火和做饭。
闲下来的时候,她便陪着王阿婆在一处闲聊。阿婆是个勤快的人,哪怕是闲聊的时候,时熙也没见过她的双手有停下来的时候。她不是在修补铁柱的粗布衣就是在搓麻线。
时熙对于这些针线手工活活一窍不通,只能帮着眼睛不好的阿婆穿针引线。每当这时,王阿婆总是乐得夸她孝顺懂事,萧郎君有福气。
“哈哈哈。阿婆您这是乱夸。”时熙也被逗乐了,她笑道:“您常年住在山里,没见过外头的娘子,才会觉得我这样的也算好。”
日子平静的日复一日,两人也日渐熟稔。时熙也知道了王家的过往。
原来阿婆年轻的时候也住在山下的村子里,可这世道动荡,山贼猖獗,每到寒冬便成群结队劫掠村庄、截杀客商。
一次山贼突袭鸣江村,王铁柱的父亲为守护全家过冬的口粮,宁死不肯交出粮食,最终惨死于山贼刀下。
可当地地处偏僻,而当地官府远在天边,县丞懒政不作为,对匪患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久而久之,山贼愈发嚣张,百姓们却求告无门。
王阿婆心灰意冷,生怕孤儿寡母再遭人欺辱,索性便带着年仅十余岁的王铁柱躲进了深山。这一住,便是十五个春秋。
虽说山里靠着野果兽肉也能勉强糊口,可日子清贫,也难有女子愿意嫁进这深山。每当提起儿子的终身大事,王阿婆总忍不住叹息,满心自责,觉得自己耽误了铁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