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府长史躬身一请,太子在前,崔绩随后,二人稳步前行,经过跪地俯拜的众人,朝静室而去。
时熙跪在众人之中,当太子与崔绩的身影靠近时,她忍不住偷偷抬眼望去。
岂料崔绩此时也正望向她,两人目光一触,崔绩面上隐约显出一分喜色;而时熙则面色一红,慌乱地收回视线,自此紧盯地面,不敢再越矩半分。
跪在不远处的萧琮之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他只觉自己内心一沉,眼中悄然闪过阴鸷狠厉之色。
待到静室,太子屏退左右,与崔绩相对而坐,确认四周无人后,太子压低声音说道:“无功,这次恭王自断一臂而脱身,定不会就此甘心。你我此后还需多加防范才是。”
未及崔绩作答,太子紧接着感慨道:“这恭王妃也死的蹊跷,以恭王的性子,怕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倒是我,总是优柔寡断,行事每每都念及兄弟之情。”
崔绩闻言立即起身跪地,神色诚恳:“恭王行事狠辣、残暴不仁,此人若登大宝,大启危矣。臣必倾尽全力,惟愿太子登基大统。”
“无功,这是何故?快些起身,你我本是血脉至亲,何须这些虚礼。”太子起身便扶,随后他又频频望向崔绩,似乎欲言又止。
崔绩也看出端倪,他不明所以,只得出声问询道:“太子有话,不妨直言,臣洗耳恭听。”
太子嘴角浮起一抹略带自嘲的讪笑,随后说道:“眼下可不是太子所说,乃是无功你的姬弘表哥想问的。我前些日子虽不曾外出走动,可关于无功你的事可听得不少。我倒想知道我这向来对女色没什么兴趣的无功表弟,到底倾心于那林娘子还是那绝色歌姬?”
崔绩神色一正,连忙解释:“林家因我而家破人亡,臣始终内心有愧,对于林家遗孤,臣只是尽力照拂。外人不明其里,才胡乱揣测。”
太子对崔绩的解释不置可否,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无功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我瞧着太子妃的二妹,秀外慧中,与无功倒是十分登对。”
崔绩正欲再开口辩驳,这时,屋外传来太子家令急切的声音:“太子殿下,太子妃突然身体不适,腹痛难忍,下官特来向太子禀报。
太子听闻,脸上的轻松戏谑瞬间褪去,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忙对崔绩说道:“无功,我得回去看看太子妃。”说罢,便疾步走出静室,返回东宫。
崔绩独自一人留于静室之中,他唤来侍女桃夭,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侍女立即心领神会,领命而去。
而灵堂外,一众人等在冰冷的地面跪了快半个时辰,好容易挨到了暂歇时刻。
时熙立即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整个腿部又冷又麻。她扶着已经僵硬的膝盖,蹒跚着在人群中小心穿插,挪到了一角落处,正准备靠着墙角休整片刻。
恰在此时,一位侍女突然拉住了她的衣袖,轻声唤道:“姐姐,你在这啊!”
时熙定睛一看,是秋猎前夕带她去木犀林的那名女子——崔绩的侍女。她瞬间警惕地环顾四周,既没有发现萧琮之的身影,也未见有人在留意着她们,她这才放下心来。
桃夭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主君想见见姐姐,还请姐姐随我来。”
时熙几乎未加思索,便紧跟着桃夭的脚步而匆匆离去。
随着桃夭来到静室门口,时熙却开始踌躇不前。
正犹豫当中,门霍然而开,只见崔绩身姿修长,正立于门旁,脸上带着温柔和煦的微笑,轻声唤道:“林娘子,快进屋。”
这种情景下,时熙也顾不上忸怩作态,她快步上前,刚跨进房门,便迫不及待地转过身,抛出一连串的疑问:“郡王,我是怎么突然又回了萧琮之那处,林家沉冤昭雪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日日被关在小院当中,什么都不知道!”
“娘子莫急,先坐下暖暖身子。”崔绩无论何时,待人接物永远是那般和顺有礼、不疾不徐,端的是一副世家公子的做派,尽显名门风范。
时熙只得耐着性子坐下,端起崔绩递来的热茶,仰头便是一口牛饮,而后继续追问道:“是郡王帮了林家吗?”
崔绩并未直接作答,他眼中闪着一丝的愧疚与自责,缓声说道:“那日是我送娘子回的萧府。实不相瞒,娘子你中了毒,而此毒唯有萧琮之能解。”
时熙闻言大惊,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时常无端晕眩,心脏刺痛,原来竟是中了毒!她来不及细想其中缘由,脱口而出:“是萧琮之下的毒?”
崔绩微微颔首,抬手从袖间取出一个雕刻精美图案的红木小盒递给时熙:“这是新研制的解毒丸,虽然不能完全祛除毒性,但多少能缓解娘子的不适。”
时熙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接过木盒,随即低下头,沉默不语。她此刻盘算着:难道是醉春风?萧琮之真的是欺人太甚!
崔绩见她愁容满面,以为她是在忧心自身身体,赶紧出言宽慰道:“我已修书给端己,请他在北鄠全力探寻解毒之法,想来用不了多久,便会有消息传来。”
时熙缓缓抬起头,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是北鄠?”
“此毒极为罕见,大启国内的医者均未曾见过。据医师推测,此毒极有可能源自北地。”
时熙脑海中猛地一闪,忆起萧琮之曾经可能化身为丑面人,从而秘密行事。她略一思索,理清思绪,旋即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详尽地告知崔绩。
崔绩听完,神色凝重,他心下一紧,直觉此事事关重大。他将时熙提及的时间一推算,正是禄尚库遇刺身亡之后。
当初他们已然查到永宁公主与禄尚库私下有所往来,而禄尚库身死之日,大启宫内确有人现身于夷桓境内。
原本一直存疑,永宁公主既想结交禄尚库,又怎么会派人刺杀。如今经时熙这一番讲述,再将诸多线索串联起来,崔绩恍然大悟:萧琮之并非永宁公主之人,他实则受北鄠指使,刺杀禄尚库,目的便是蓄意破乱大启与夷桓的邦交,造成大启西南边境动荡。
如此一来,一切事情都能解释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