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小段山路,时熙却爬得度秒如年,好容易挨到木犀林旁。
她抬眸望去,日落的余晖如一层细腻的金纱,温柔地披在整片树林之上,晕染出金色的暖光。
馥郁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越走近,那甜香就越发浓烈。
恰时一阵微风拂过,树枝沙沙作响,金黄的木犀花簌簌飘落,在这花瓣铺就的薄薄地毯上,崔绩一袭绯红色锦缎直裰,从林深处缓缓现身。
就如同时熙来这个世界第一次见他时一样,气宇轩昂,丰神俊逸。
时熙的心跳陡然加快,她极力控制住呼吸,望着崔绩一步步的向她走来。
“四娘子,许久未见。”崔绩稳稳地站在时熙面前,行了拱手礼。
时熙看到这一幕,微微一怔,愣了一秒,才急忙胡乱的回了个万福。
“林家之事,有腰牌和书信为实证,虽腰牌为真,但太子的书信却是伪造。这般手段,绝非郑婉一人能够做到,背后想必另有主谋蓄意栽赃。只是当今皇上余怒未消,崔某在此向娘子保证,日后必定全力探寻真相,还太子和林家一个清白。”
崔绩神色凝重地正说着,不经意间瞥见时熙右手布满伤痕,他微微皱眉,稍作沉吟后,又说道:“祸事原是因我而起,连累了林氏一门。”
“世事无常,非人力可定,郡王无须自责。只是,只是林家人无辜遇害,我实在不能……”时熙说到此处,声音微微发颤,“善罢甘休”四个字在舌尖打转,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郡王日后若查明真相,还望务必告知我一声。”
崔绩郑重地点了点头,“自当如此。”
“郡王还有何事吩咐,奴婢当差不能出来太久。”
“已无他事。”崔绩摆了摆手。
时熙听闻,立即微微屈膝,双手交叠于身前,恭敬地回道:“那奴婢先行告退。”说罢便转身准备离去。
“四娘子且慢。”
身后崔绩的声音又突然响起,时熙再次转过身来,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递与时熙,“四娘子可认识这个?”
时熙满心疑惑地接信展开一看,泛黄的纸上写得是一首诗,什么小廊曲阑,春庭秋月,离人落花,应该是首闺怨诗。
“郡王,这是什么?”时熙抬起头,眼中满是困惑,她不明白崔绩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这个,娘子再看看。”崔绩紧接着又递来一张纸片。
时熙愈发摸不着头脑,下意识接过,只一眼她便双眼瞬间瞪大,脸上满是震惊之色,这竟然是当初在修政街,她交给门童,托其转交给韩庄的留言。
“这两张纸条的笔迹,差别竟如此悬殊,实在难以让人相信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崔绩的声音低沉,话落,他便缓缓抬眸望向时熙,目色蔼蔼。
时熙听闻,只觉脑子“咣当”一声。原来,他早就对自己起了疑心,甚至还弄到了林诗袭的手稿!
可她强作镇定,打算负隅顽抗、死不承认:“我落水之前的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文字我都忘了怎么写,笔迹又怎么可能还和从前一样!
“事情遗忘倒也能理解。崔绩微微眯起双眸,继续步步紧逼,“可林娘子,你落水之后,竟能无师自通,突然学会了拳脚功夫?”
时熙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她不再闪躲,迎着崔绩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回望过去,同时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妄图想出应对之策。
然而,她的脑子此刻就像被一层厚重的脑雾覆盖,无论怎么努力,却什么都想不出来,最终她只能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崔绩凝视着时熙这般神态,不禁喃喃自语,“难道这世上,当真有怪力乱神之说?”
突然,崔绩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双手抓住时熙的双臂,俯下身,紧盯着时熙的双眼,一反常态的急迫问道:“你究竟是谁?来自哪里?到大启所为何事?”
“我……就是林……时……”时熙的情绪突如决堤的洪水,由点及面,全线崩溃,她再也无法压抑,泪水夺眶而出,“我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我再也见不到我的父母了……”话音未落,她竟大哭起来。
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崔绩始料未及,他急忙松开双手,从怀中掏出一块丝绸巾帕,递向时熙,轻言细语的宽慰:“林娘子,别再哭了,当心哭坏了身子。”
时熙的泪眼婆娑,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她望着眼前那绯色身影,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刚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眼前同样是身着绯衣的崔绩,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命运的轨迹似乎画了一个圆,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她随手接过崔绩递来的巾帕,低声抽泣着,声音带着哭腔:“我在这个世界醒来的第一天,见到的就是你。”
时熙的声音轻如蚊吟,崔绩却也听得真切。刹那间,他的思绪也被拉回到那日。
当初,禄尚库遇刺身亡,他匆忙从成邑赶赴夷桓,当日正好途经柏木村。
行进途中,官道旁突然蹿出一个病弱的小娘子,不管不顾地径直朝着他的马蹄下扑去。待自己救下她后,那小娘子嘴里却说着些奇奇怪怪的话。
那时他只当是这娘子落水受了刺激,神志不清才胡言乱语,可此刻回想起来,林娘子说的是那是她醒来的第一日,怕是那时连她自己都没弄清楚身处何方。
她当初到底说了什么?崔绩眉头紧锁,努力回忆:拐卖、报警、打幺幺玲?他猛地开口问道:“林娘子,所以这打幺幺玲究竟是何意?”
时熙听到这话,止住了哭泣,原来他还记得这个。她抬眼望去,见崔绩一脸困惑,时熙哽咽着回道:“就…就是报告衙门的意思。”
“林娘子,你究竟是谁?”
“我是林时熙,却并非林家的四娘子林诗袭。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我……我无意,也绝不可能伤害大启,我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普通人罢了。”
“诗袭,时熙……你到底从哪里来?”
“另一个时空,崔绩,我真的没有恶意。你能不能答应我,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往后我就只是大启一个普通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