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踏入大理寺狱,一股阴湿腐臭之气随即扑面而来,通过狭窄幽长的过道后,时熙和女眷们被强行脱掉外衣,集中关在了一扇布满斑驳锈迹的厚重铁门之后。
牢房由粗粝石块砌成,两侧墙壁不断渗出层层水珠,地面潮湿泥泞,混合着血水、排泄物的污水肆意横流,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
时熙双脚刚迈进牢房,踩到这些湿漉漉的污物时,她顿时就接受不了,浑身止不住地打颤,刺鼻的臭味直达她的鼻腔,然后迅速侵袭并填满整个大脑。
“呕--”,时熙再也控制不住,冲到墙角的一个便桶旁,呕吐起来。片刻之后,她感觉自己已经腹内空空,仿佛把五脏六腑都吐了个干净。
如华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时熙,将她扶到牢房中一小块还算干燥的地方。
彭夫人见此情景,一把将瑟瑟发抖的时熙抱进怀里,轻声安慰道:“林家是冤枉的,大理寺定会还林家一个公道。”
在彭夫人温暖的怀中,时熙才觉得好受了很多,她吐的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整个人晕晕沉沉的,仿佛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
立秋过后,天气一日凉似一日,夜晚的牢房愈发的湿冷,四周一片静默,只有狱卒们偶尔巡逻时,皮靴踏在石板上发出的沉闷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时熙睡得迷迷糊糊当中,好像听到不远处有人发出痛苦呻吟,可那声音转瞬即逝,很快被黑暗吞噬。
此时在另一间牢房之中,林季尧正被单独囚禁于此。凌晨时分,四下一片死寂,一位狱卒趁着巡逻的间隙,见四周无人,偷偷摸摸地溜进了牢房内。
“林大人,您可觉得自己冤枉啊?”狱卒压低声音,缓缓靠近正靠在墙壁上出神的林季尧。
林季尧听到声音,眼神恢复了清亮,目光紧紧盯着这位面容陌生的狱卒,“阁下此言何意?”
那狱卒嘴角一勾,冷笑了一声,“林大人,您与夷桓已故大相禄尚库往来的书信,此刻就摆在郭寺卿的书案上。如今,通敌之罪可谓是铁证如山。您林家上下老幼,怕是都难以逃过一死。”
林季尧心中猛地一沉,他与夷桓的禄尚库确实有书信往来,可绝不是通敌叛国之举,仅仅是涉及一些钱财利益。禄尚库的牛羊等畜牧私产,通过林季尧提供的便利,私下在大启售卖。按照大启的禁律,虽然禁止将物品私自与化外人交易,但向大启境内贩卖牛羊,最严重的处罚也不过是降职罢了。
林季尧语气坚定地说道:“书信固然是实,但老夫从未通敌叛国。”
“林大人真是糊涂啊!如今您既已辞官,禄尚库已死,这走私牛羊的事情还有谁会知晓呢?可现下却被人蓄意翻了出来,大人您到底有没有叛国,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入了生死之局,搭上的可不只是您一个人的性命。”
林季尧面露惊恐之色,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狱卒。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牢子,竟然知晓他与禄尚库走私牛羊这等私密之事,“你究竟是什么人?”
狱卒却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林大人,您家的夫人和公子们平日里都养尊处优,在这种地方怕是熬不了几天。四娘子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再在这里待下去,怕是要遭受些常人难以忍受的苦楚。”
这明晃晃的威胁,恰是他林季尧最在意的事,但事已至此,林季尧心下了然,他如今身已入局,半分由不得自己,“你家主子要我做什么才能放我家人一条活路?”
当初,他从与禄尚库以往的私交中,敏锐地察觉到宫内有某位皇子正在私下结交禄尚库,谋划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密事。
当他一听闻禄尚库突然被刺身亡的消息后,便隐隐猜到这件事与大启宫内脱不了干系。他担心将来事情败露,会牵连到自己,于是即刻辞去官职,远赴成邑。可如今看来,他依然没能摆脱这场无处不在的皇权斗争。
那狱卒听闻此言,脸上瞬间露出欣喜之色,“林大人果真聪明人,一点即透。此刻林宅之中藏着一封太子与禄尚库的密信,内容是太子私下邀约禄尚库见面,此后禄尚库便遇刺身亡。林大人只是偶然间得到这封信,却因惧怕太子的威严,不敢上报,只能辞官。至于其余的事情,林大人尽可如实向上面交代。”
“哈哈哈!”林季尧仰头大笑,随后又深深叹息一声。此时此刻,他心里已然明白,自己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虽然他不清楚这幕后主使究竟是谁,但他深知这伙人针对的是太子,所涉之事乃是残酷无比的皇权争斗,自己绝无全身而退的可能。当下,他只求能够保全儿女的平安,又开口问道:“得罪了太子,我林家又怎能获得安宁?”
“林大人不必为此担忧。既然大人已经答应了此事,过不了几日,林家那些与此事无关的人都会被释放,由我们主人亲自出面庇护。虽说不敢保证他们日后能飞黄腾达,但身家性命必定能确保安然无恙。”
微弱光线通过牢房顶部的小通风口透进来,丝丝缕缕的光亮起时,就宣告着新一天的来临。
林家的女眷们在这牢房中已经待了一昼夜,期间既无人来呵斥审问,也没有任何人送来吃食。她们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只能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默默地等待着未知命运的降临。
光阴流逝,通风口透进来的阳光慢慢西移,在牢房内的阴影愈发浓重的时候,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长久的寂静。
两名狱卒手提一个破旧的木桶,前来发放囚粮。木桶里装着的是一些散发着酸腐气味的稀粥,上面还飘着几片老邦邦的菜叶。
狱卒们大大咧咧地走进牢房,将木桶随意地丢在布满污秽的地上,厉声问道:“谁是林诗袭,上面的大人让我两兄弟关照于你,带你去别处吃点好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