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如织,绵绵不绝,这场夏雨已经落了整整两日未曾停歇。时熙一整个白日都萎靡不振,大半时光都在昏睡中度过。
夜幕降临,等晚膳端来的时候,时熙瞅准时机,偷偷藏起些许吃食。她在屋内待到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才端起食物、清水与干净布条,蹑手蹑脚地闪出房门。
此刻,雨终于歇了,一弯冷月高悬,给大地铺上了一层薄霜。时熙一路猫着腰,再度潜入西厢房。
屋内漆黑如墨,她也不敢点亮烛火,只能凭借从窗户透入的朦胧月光,摸索前行,她慢慢挪到床边,只见那人僵卧在床上,纹丝不动。
时熙凑近轻轻唤道:“喂,吃饭了。”
可床上之人毫无回应,她心猛地一沉,有些慌了神:不会死了吧?那我还怎么能拿到解药?
时熙顾不上许多,急忙伸手探向那人的手腕,男子的手温度滚烫,皮肤触感却细腻光滑,掌心处长满厚厚的老茧。她摸索到手腕处,直到触到那微弱却顽强跳动的脉搏,时熙才长舒一口气,暗自庆幸:还好,人还活着,不然搞不好我也得跟着陪葬。
她心里默默盘算着:手这么烫,莫不是伤口感染发烧了?可是这时代也没有布洛芬啊,只能试试看物理降温了。
时熙赶忙将布条浸湿、拧干,轻轻敷在那人的额头上和手掌中。见布条被捂热,又迅速换下来,重新浸湿。
男子烧得神志不清,中途迷迷糊糊的讨要水喝。时熙体弱力薄,费了好大劲想扶他起身,却如蚍蜉撼树,无奈之下,只能用勺子舀了水,一点一点地送到他嘴边。
挨得近了,时熙闻到男子身上除了有刺鼻的血腥味外,还夹杂着一股淡雅的清香。那香味清新脱俗,味道像是刚刨完的木屑,非常好闻。
刹那间,她想起小七身上也总有一股独特的香味,是那种带着清凉的甜香味。兴许,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富贵人家都好给衣物熏香,如此说来,眼前这人难道也并非寻常百姓?
男子此刻烧得迷迷糊糊、人事不省,时熙的目光偶然扫到床头那把匕首,她心下不禁一动。此刻,床上之人毫无招架之力,只要她持刀轻轻一挥,便能结果了他的性命,永绝后患。可这恶念刚一涌起,就被她自己立马否决,再怎么说,这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她可不想当杀人犯。
望着床上气息奄奄的男子,她终究还是于心不忍,也狠不下心就此离去,时熙只得强打起精神,彻夜守在一旁悉心照料。窗外夜色渐退,曙光初现,她实在困得撑不住,便趴在床沿沉沉睡去。
恍惚间,时熙感觉脑袋被人轻轻叩了几下,她一个激灵惊醒,抬眼便看见男子已然清醒,眼眸中透着几分清亮,再望向窗外,天光已然大亮。
“你醒了,太好了!”时熙眼中满是惊喜,心口的大石落了地。他活过来了,自己也总算逃过一劫。她把食物和水推至床头,轻声说道:“天亮了,我得走了。”
时光悠悠,一晃两昼夜悄然流逝。到了第三天夜里,时熙依旧轻手轻脚地穿梭在庭院中,怀揣着食物与必备用品,熟稔地溜进西厢房照料那男子。
那名男子的恢复之快令人咋舌,高烧在清晨便已全然退去,如今的他,已然能行动自如,可随意坐卧,看来这人拥有顽强的生命力。
“我明天一早就得随车队离开,如今你也大抵痊愈,你曾应允的解药,该给我了吧?”时熙走到男子近前,开门见山地抛出心中最焦灼的疑问。
“诺,拿去吧。”男子倒也爽快利落,修长的手指从随身的小巧瓷瓶中拈出一粒药丸,递向时熙。时熙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接住,可那药丸入手,她的心却瞬间悬了起来,此刻她满心踟蹰:这真的会是解药吗?究竟是吃还是不吃?
男子将她的犹疑尽收眼底,他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略带嘲讽的冷笑:“左右不过是即刻毙命与多活一日的差别罢了,这般犹豫,又有何意义?”
时熙听闻此言,心间顿感委屈万分,思绪飘回到这三日时光,自己不辞辛劳,对他悉心呵护、关怀备至,可如今他刚有好转,竟这般翻脸无情。她只能认栽,心下一横,将药丸径直吞入口中,而后决绝转身,大步离去。
“两月之后,还需再次服用,方能彻底解毒。”男子清越悠扬的嗓音在身后悠悠响起,宛如夜枭啼鸣,让人心生寒意。
“你耍我!”时熙像是被点燃的爆竹,瞬间转过身来,怒目圆睁,“两月后,我要去往何处寻你?”
“王左丞,我恰好认得。两月后,我自会将药送予你。”男子气定神闲,语调不疾不徐。
时熙被气得差点喘不上气,半晌才憋出几个字:“你…你…忘恩负义!”
男子鼻腔轻轻一哼,面露不屑:“你不过是为求解药而来,谈何恩情?”
和这等言而无信的小人理论,纯粹是浪费口舌,时熙满心愤恨,又疾步回到正房。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思来想去,看来唯有抵达成邑之后,再寻大夫诊治了。自此,时熙便彻底断了去西厢房的念头。
第四日破晓时分,车队上下忙碌有序,一切收拾妥当,即将出发。临行之际,时熙路过西厢房时,她刻意挺直脊背,目不斜视,时熙也一点不想知道他还在不在,是不是安好。
成邑已然在望,如今距它仅有两百多公里的路程。翻过眼前这座山峦,往后便是坦荡无垠的平原大道,车队若保持当下速度,不出五日,必能顺利抵达。此时此刻,车队中的其他人个个兴高采烈,欢声笑语不断,唯有心事重重的时熙,沉浸在自己的忧思之中,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行程末尾的这几日,老天爷似是格外眷顾,天空一片湛蓝,日日都是晴好天气。况且此处临近成邑,治安状况良好。又因正值酷暑,白日骄阳似火,酷热难耐,车队便多在凉爽的傍晚与夜间赶路。一路上,既无盗匪惊扰,也无车马故障,诸事顺遂,波澜不惊。
就在大暑那一日,车队终于顺利抵达了梦寐以求的成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