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社保吗?”
“可以有。”
“年底奖金怎么发?”
“你想怎么发就怎么发。”
“出差吗?有差旅补贴和通勤补贴吗?补贴怎么算?报表提上去后单独发,还是和工资一起发?每个月几号发工资?”
听着秋念葵越说越多的问题,陈白皎揉了揉耳朵,脸上笑容不变地全部接下:“都有。但是我也有一个问题,你到底多缺钱?”
为什么对工资构成这么执着?
“唉。”明明是听到了满意的回答,秋念葵却可惜地叹了口气:“可惜,我的合同还在白塔里,社保他们已经在给我交了。兼职做得也不错,算是个洗脚城主理人了。只是——”
“只是什么?”
陈白皎听到耳麦里负责调度人员的催促,耐心大大减少:“你还想要什么?”
“还不明白吗?”秋念葵怨念地看了她一眼:“当然是分身乏术了啊,都怪我太优秀。我现在好像养着一池塘鱼的渣女,喂了左边的鱼,右边的鱼就甩尾巴,喂了右边的鱼,中间的王八就伸头。”
她手背娇柔做作地抵在额头,用译音的腔调棒读:“哦,我可真是一个罪恶的女人——”
陈白皎:......
“别催了。我这儿遇到个神经病,有点难搞。”女人收起温柔无害的微笑,按着耳麦当着秋念葵的面儿和另一头的同伴吐槽:“记得给我精神损失费!出这个场子,我亏大了!”
“别啊。”秋念葵拉住她的袖子,制止了陈白皎离开的举动:“再聊聊呗。”
“聊什么,有什么好——”
话刚脱口,一只大手从陈白皎的后颈如蛇般咬住她的脖颈。
鬼般阴森的声音从一片黑暗的影子中冒出来。
“聊聊呗。”
身后人的体温极低,尖锐的金属制武器抵在她的后脑勺,仿佛一个不合作就会对她痛下杀手。
“秋念葵。”陈白皎不再用亲密的称呼,面对眼前这个毫无攻击力的女人。她的视线落在秋念葵身后浓黑安静的影子上,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认输般自嘲出声:“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在防备我。”
“那没有的,我其实从刚出门那会儿就已经在防备了。”秋念葵反驳,“至于你身后这位,我其实没打算让他出来的,你信吗?”
“哈。”陈白皎发出一声气音,凌乱的发丝被她用舌尖从唇峰推到唇角,“信,我怎么不信。”
“我只是没想到,你又不是科班出身的向导,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警惕性。『白塔』对向导的教导,从来都是小心污染物,信任同伴,信任哨兵。”
“还没人教给她们该怎么辨别狡猾的同类。”
陈白皎无可奈何地摇头:“没想到我会栽在这一点上。是我失算了。”
对上女人自认惨败颓靡的表情,秋念葵并未放松警惕:“精神标记我已经烙下了,希望我们不要再碰面了。”
“这算威胁吗?”
“这算规劝。”秋念葵上前,拍了拍阿利斯泰尔死死掐着陈白皎的手示意他松开,“我们都是向导,即便无法成为同伴,我没必要和你成为敌对方。”
“至少,当时握住你的手腕时说的那些话,我是认真的。”
陈白皎抬头,视线对上秋念葵认真的双眼,脑中再次回响起她在门外时抓住自己的手腕时脱口而出的那句。
【跟紧我。】
实验室内明亮的灯光下,她可以看清秋念葵脸上任何一个表情细节。
没有欺诈,没有虚伪,没有佯装无事。
就像她刚刚真的在思考能不能趁机多赚份工资,思考面对陷入困境的同性陌生人可不可以伸出手那样,秋念葵用同样眼神,同样的态度。
表达了对她,或者说对陈白皎身后的组织一份规劝。
虽然是明面上白塔代的代表人,秋念葵并没有用极端的方法威胁驱逐陈白皎这批“闯入者”。
面对被两大组织排外的群体,她更像是面对一群脑子有病的同事,能聊就聊,聊不了就散的佛系态度。
主打一个现在合作不了,以后说不定还会变成同事的想法,十分平和地和陈白皎坦白了自己的主场。
陈白皎自认见过无数向导,有追求权力的,她就用更高的权力去诱惑;有追求名利双收的,她就用更好的人设为其笼络人心;也有追求稳定的……
唯独没见过这种要上进不上进,说躺平又躺不平的“打工人”。
更稀奇的是——
陈白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自己脚下的影子,依稀从长长的鸟喙影子和蓬松的羽毛状锯齿影子边判断出,身后给秋念葵提供物理支持的人竟然是传闻中的“暗夜暴君”。
“呼——”女人叹了口气,“算了,输在暗夜暴君手上,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不过——”陈白皎忽然勾起唇角,朝秋念葵抛了个媚眼,“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秋向导。”
“我们以后肯定还会再见面的。”
她仰起头,眼神指向房顶的某个角落打了个响指。
“下次再会了,秋秋。”
像是大变活人魔术现场般,陈白皎的身形逐渐变得透明,先是从四肢开始消失,最后几个眨眼的功夫,只剩下半空中飘着一颗朝秋念葵抛媚眼的头颅。
“秋秋”二字音落,陈白皎带着笑意的声音和本人彻底消失在一片金属墙壁的实验室,仿佛从未出现过似的。
“这是魔术吗?”秋念葵惊讶地向前伸手,五指合拢抓了一团空气,“难道真的有瞬移这个技能?”
“不好说,但概率很低。”阿利斯泰尔随手向后抛掉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纯黑色箭矢,任由自己身后的影子吞没它。顺便解释道,“瞬移属于时间和空间双重概念的能力,像谢安谢允两个人单独的时间概念操控,就已经让两人止步 a 级许久。如果真的有瞬移,那哨兵的等级也绝不会超过 b 级。”
“任何存在都要符合『规则平衡』,不会有例外。”
秋念葵听得似懂非懂,大抵明白了以后想找个全自动人力上班车,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了。
“好吧。既然『边缘人士』的事情解决了,那么就着手眼前的吧。第一,我要顺利从白塔要回还没发到手的第一个月工资。第二,你解释一下是怎么跟出来的。”
阿利斯泰尔左右摇晃着乌鸦头,声音谄媚地弯腰将秋念葵伸出的两根手指,小心地折回了质问自己来路的那根中指。
“别这么严肃嘛,大家都是同事。我只是担心你——”
“就算是亲同事也得明算账。两千。”
黑鸦:!!!
“我靠!这么黑!摆渡车也才二十块一个人,你直接翻一百倍——给给给!我立马就给!”阿利斯泰尔颈间淡蓝色的皮环被人用外力一拉,几近一米九的身高踉跄地狼狈弯下腰,瞬间向恶势力低头。
【支 o 宝到账,2000 元——】
“祖宗。我错了。”阿利斯泰尔乖巧如被老师发现撒谎寒假作业被狗吃了的小学生:“我只是接到了上头的命令,哨塔边缘的那条守卫者又开始发神经了。担心你一个人出门不安全,所以来当免费保镖的。”
他把“免费”两个字,声音咬得很重,就好像秋念葵不白嫖这份免费福利,就损失了一个亿般。
“算了,来都来了。”反正也是免费的。
秋念葵确认没有任何额外消费后,便放心大胆地让乌鸦头继续藏进自己的影子里,美其名曰“先礼后兵”。
毕竟快到午饭的点儿了,她也不想多承担一个人的午饭费用。
不知不觉中,秋念葵自己都没察觉到,她已经侵染了哨塔里人人皆有的“抠门”传统。
漫无目的地在空无一人的“哨塔”内溜达时,秋念葵恍然发现自己竟然自从刚进新公司后,还没加公司群聊就开始没日没夜地“出差-工伤-出差”的死循环。
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观察公司的周边环境。
从墙上挂着的写着就职时间的向导群像照,到单人向导介绍宣传栏,再到预约向导疏导室的新手流程和 app 预约操作指南。
“白塔”的一切都和“向导”这个职业息息相关,死生相依。
想起陈白皎说过,现在入职体检这片区域里的哨兵都被她解决了,期间透露出的“高文景”似乎是这里确认正常的哨兵之一。
或许他是突破这片怪异区域的突破口?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秋念葵召出蠢蠢欲动的精神丝群。
“找个人。个子大概和方闻洲这么高,瘦一些,头发比他长,男的哨兵。”
虽然精神丝源自她的精神海,但秋念葵仍然下意识会把这群群魔乱舞的精神丝,当作一个独立的个体看待。
“听着”秋念葵的描述,其中一条粗一点的精神丝把自己弯成躺平了的阿拉伯数字“3”的形状,像是在询问“是那个胸围 115 的雄性嘛?”。
看着周围的精神丝都跟它学,把自己弯成各种大小的“躺平 3”的形状,秋念葵连忙摆手叫停。
“不是找方闻洲,是找和他差不多的一个男的。瘦的,头发长的。”
左右摇晃像一丛水草的精神丝纷纷扭着身体,组成了一个硕大的向下的箭头,指向秋念葵的影子。
而那条粗一点的精神丝,则把自己弯成了一个问号。
【他嘛?】
“不是。”秋念葵忽然想起自己有看到过林思琼的朋友圈,连忙翻到当时的聊天记录,点开一张照片放大给它们,指着其中一个笑容腼腆,脸红脖子粗的男人道:“这个,就是这个男人。但是他现在可能不是红色的,你们不要按颜色找。”
几条离得最近的精神丝率先把自己绷成感叹号的形状,水蛇似的扭了两下,弯着身体朝道路前后两侧分散搜寻离开。
有了精神力铺天盖地的寻找,秋念葵闭眼感知不到三分钟就确认了高文景的方位。
狭窄的男士卫生间里,高文景颤抖着手从口袋中掏出最后一支向导信息素制成的抚慰剂,哆哆嗦嗦地将针头对准自己的手臂。
“最后一支了……如果这次还是逃不出去,或许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林向导。”
闭眼三秒,再次睁开眼的高文景咬紧牙关,将注射剂刺向自己的手臂。
白炽灯下,冒着寒光的针头在接触到皮肤的前一秒,忽然被一道速度极快的蓝芒打歪。
动作被外力打断,高文景猛然警觉地看向四周。
“谁!”
男厕所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清脆的鞋跟敲击地面的声响,听力度似乎是位女士。
他的心沉了下来。
难道是那位来历不明的神秘向导?
刚入职白塔不足三个月的秋向导神秘失踪一星期后,一名陌生的两栖类精神体拥有者哨兵,将被列为超 S 级悬赏的秋向导无伤带回。
当时他正和林思琼二人,在精神疏导室内进行本月的第一次精神疏导。在听到秋向导顺利回归的好消息后,林思琼兴奋地中断了二人的精神力链接,小跑去大厅迎接完好回归的秋向导。
本以为是姐妹重逢的温馨情景,没想到不过五分钟,林思琼便回来了。
她说“秋秋回不来了”。
她还说“这个秋秋不是她,我要去把秋秋找回来。”
于是,在“秋向导”回归的第二个星期,林思琼因“驻地救援”任务出差 10 余天,至今未归。
而就在昨天,“林思琼”背着新买的包,拉着她最爱的草莓熊行李箱回来了。
她笑脸盈盈地站在高文景面前,归巢的小鸟般向他张开双臂,期待着他的回应。
高文景看着归来人的脸愣怔了几秒,随后便温驯地展开双臂将其拥进怀里——
他的向导消失了。
回来的,是个赝品。
自那时起,高文景有了个非常恐怖的猜测。
或许,整个白塔都是赝品。
“高文景?”
男厕所门外一道低声呼唤拉回了高文景的思绪,他随手抹掉额角浮起的冷汗,沉默地站在原地并没有立即回应。
真真假假的“白塔”已经磨灭了他敏锐的感知,男人已经分不清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那什么,这里是男厕所,我不方便进来。不然咱外边聊?”
男厕所门外传来“秋念葵”的声音,高文景毫不意外。
这或许是个梦。
而他也还沉浸在,林思琼给自己做最后一次精神疏导的那天。
“啪。”
一道清脆的拍肉声打断了高文景的自怨自艾,最为粗壮的蓝色精神丝勾了勾下垂的“尾巴”,示意他乖乖听从门外人的话,否则就扬着“尾巴”化身反派,挥舞“小皮鞭”。
一根筋的精神丝和执拗的哨兵相遇,如林妹妹倒拔鲁智深。
细细长长的精神丝化作挣不开的锁链,强行将男人从厕所绑了出来,重重扔到秋念葵前面的地上。
“咚”的一声,阿利斯泰尔也从秋念葵身后的影子里钻了出来。
“不是,这人谁啊?凭什么跟我一个待遇,也被你用精神力绑着?”
“秋老板,脚踏两只船也记得背着点鱼塘里的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