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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虚无,如同涨潮的黑色死水,缓慢、粘稠、无声地漫过石台,漫过吴邪冰冷的脚踝、小腿,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将一切存在归零的意志,一点点侵蚀、吞噬着他早已失去知觉的躯壳,也侵蚀、吞噬着他最后那一点、被“置换”点燃的、感知的余烬。黑暗,纯粹的虚无的黑暗,不再是缺乏光线的“暗”,而是“存在”本身被否定的“无”,包裹着他,填充着他,要将他从最基本的概念层面彻底抹除。

墟门的轰鸣似乎已与这片虚无融为一体,不再是声音,而是这片“无”在“存在”疆域上推进本身的震颤。门扉的轮廓在弥漫的虚无中变得模糊,唯有门后那片更加深邃、更加“无”的所在,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永恒的漩涡,静静地、漠然地、等待着吞噬一切“有”的终结。

吴邪仰面躺着,最后一点感知的余烬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在那片虚无的潮水中微弱地、徒劳地摇曳着。他“感觉”不到身体的冰冷,感觉不到石台的坚硬,甚至感觉不到“自我”的消逝。只有一种纯粹的、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冰冷的、空无,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要将他最后那一点“知道自己在消失”的意识,也一并碾碎、同化、归于彻底的“无”。

结束了。这就是终点。被虚无吞噬,归于墟门之后永恒的寂静。胖子躺在不远处,早已化为冰冷的、沉默的石头。“我”燃烧殆尽,化为虚无中最后一点转瞬即逝的碧绿光痕。小哥……那截残刃似乎也已在怀中彻底沉寂,再无一丝回响。只有他,还在“感知”着这最后的终结,这或许就是“我”用湮灭为他换来的、最后的、残酷的仁慈。

意识,在虚无的侵蚀下,如同一捧散沙,即将彻底飘散。

就在这时——

“嗒。”

一声极轻、极微、却又异常清晰的、仿佛硬物轻轻敲击在冰冷石面上的声音,穿透了那片粘稠的、侵蚀存在的虚无潮水,无比清晰地,响在了吴邪那最后一点、即将彻底熄灭的感知余烬之上。

不是墟门的轰鸣,不是虚无的呜咽,不是任何来自这片死寂与终结之地的声响。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实在的、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质地,突兀地、却又无比自然地,出现在了这片绝对不应再有“声音”的虚无边缘。

吴邪那最后一点摇曳的感知,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轻轻拨动了一下,极其极其轻微地、凝滞了刹那。

“嗒。”

又是一声。同样的清晰,同样的突兀,同样的……漫不经心。似乎就在他身边,很近的地方。

紧接着——

“咔啦……哗啦……”

一阵更加清晰的、琐碎的、仿佛很多细小的、坚硬的颗粒被拨动、碰撞、滚落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富有“存在感”的韵律,在这片死寂的虚无潮水中,显得格外刺耳,格外……格格不入。

吴邪那即将彻底散去的意识,被这持续不断的、实在的声音,强行地、一点点地,从虚无的吞噬边缘,往回“拉扯”。尽管那拉扯的力量微乎其微,尽管虚无的潮水依旧冰冷地漫过他的腰际,尽管终结的漩涡就在前方静静等待,但……“声音”本身,作为一种“存在”的扰动,在这片“无”的领域,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无法忽视的涟漪。

他最后一点感知的余烬,如同最微弱的风中残烛,颤抖着,艰难地,试图“转向”,试图去“捕捉”那声音的来源。

“啧。”一个声音响起。不是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那点残存的感知中“响起”?不,不是“响起”,是“浮现”。一个语气词,带着一种熟悉的、混不吝的、甚至有点不耐烦的调子,清晰得如同有人在耳边咂嘴。

“这他娘的……真够凉的。”那声音继续“浮现”,字句清晰,甚至还带着点夸张的吸气声,仿佛说话的人真的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

吴邪的感知凝固了。不是因为这声音的内容,而是因为……这声音本身。这语调,这用词,这混不吝的、哪怕天塌下来也要先骂一句娘的、熟悉到灵魂深处的……感觉。

是……胖子?

不。胖子躺在那里,早已冰冷,僵硬,无声无息。他的“存在”,早已被虚无吞噬了大半,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即将彻底消融的轮廓。

可这声音……

“嗒、嗒、嗒。”又是几声清脆的敲击,这次更近,仿佛就在他耳边。伴随着敲击声,还有细微的、硬物刮擦石面的声响。

“我说天真,”那声音再次“浮现”,带着一种抱怨的、却又透着点诡异的轻松,“你丫躺得倒挺踏实,胖爷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可快冻成冰雕了。这地儿也忒不讲究,连个垫子都没有。”

天真……

这个称呼,像一道微弱却尖锐的电流,瞬间刺穿了吴邪那被虚无浸泡得近乎麻木的感知余烬。一种遥远到几乎被遗忘的、带着温度(尽管可能是愤怒或无奈)的、属于“过去”的、属于“吴邪”而非此刻这即将消散的存在的碎片,被猛地、从记忆的最深处、从那片冰冷的灰烬中,撬动了一下。

虚无的潮水似乎也因为这“碎片”的浮现而微微一顿,侵蚀的速度仿佛减缓了微不足道的一瞬。

“呼——”一声清晰的、长长的、带着明显“表演”性质的呼气声,“浮现”出来,仿佛有人在他旁边重重地、夸张地吐了口气,“冷死了冷死了……小哥,你说句话啊,别跟个闷油瓶似的杵着,这儿本来就够静的了。”

小……哥?

这个称呼带来的冲击,比“天真”更甚。它像一把冰冷的、锋利的凿子,狠狠凿在吴邪那点即将熄灭的余烬之上,凿开了更深、更冰冷的、也或许更滚烫的裂缝。裂缝中,无数模糊的、破碎的、带着血色与黑暗的画面翻涌上来——沉默的背影,染血的刀锋,决绝的眼神,冰冷的残刃,最后熄灭的火焰……

虚无的潮水开始剧烈地翻涌,仿佛被这两个名字、这两个称呼所代表的“存在”与“联系”所激怒,更加汹涌地扑来,要将这最后的、不合时宜的“碎片”彻底碾碎。

但就在这时——

“嗒。”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稳定、也更……“近”的敲击声,仿佛就敲在吴邪耳边的石面上。紧接着,一只冰冷、坚硬、却带着无比熟悉轮廓和触感的……手,轻轻地、随意地,搭在了他同样冰冷、僵硬、被虚无潮水浸泡的手背上。

那触感,冰冷,粗糙,带着常年握持兵器留下的硬茧。但其中传递的,却并非虚无的侵蚀,而是一种……沉静的、稳固的、仿佛能镇住一切虚妄与动荡的、存在感。

是……手。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几乎同时,另一侧,一只更胖、更厚实、也带着熟悉温度(尽管此刻也冰冷)的手,大大咧咧地、毫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度不轻,拍得他那早已麻木的躯壳似乎都微微震了一下。

“听见没,天真?”胖子的声音再次“浮现”,这次离得更“近”,几乎像是贴着他耳朵在说话,带着热气(幻觉?)和熟悉的埋怨,“小哥都动手了,你丫还装死?赶紧的,起来!这破地方阴气太重,胖爷我金光不侵,也快顶不住了!”

小……哥的手?

胖……子的手?

触感。声音。称呼。记忆的碎片。冰冷的,却熟悉的触感。抱怨的,却带着鲜活“存在”的声音。

虚无的潮水,在这突如其来的、双重“存在”的锚定下,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堤坝,侵蚀的速度明显迟滞了。那冰冷、空无的意志,似乎第一次出现了“困惑”或“受阻”的波动。

吴邪那最后一点感知的余烬,在这双手的触碰、这个声音的呼唤、这些记忆碎片的冲击下,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闪烁。不再是即将熄灭的残烛,而是被强行注入狂风、即将炸裂的、最后的火星。

他“感觉”到了。

不是用麻木的躯壳,不是用消散的感知,而是用那被双手触碰、被声音呼唤、被记忆冲击的、灵魂最深处、那最后一点、或许从未真正熄灭的、属于“吴邪”的、核心的、烙印的、灰烬的、灰烬……

他感觉到左手手背上,那只冰冷、稳定、沉默的手。那是无数次黑暗中递来的手,是无数次绝境中拉住他的手,是带着血与火、却永远指向生的方向的手。

他感觉到右肩上,那只厚实、大大咧咧、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手。那是插科打诨却总在关键时刻顶上的手,是分享食物与危险、也分享绝望与希望的手。

“吴邪。”

一个声音,平静,低沉,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却像一道冰冷的、却坚实无比的闸门,轰然落下,将他那即将被虚无彻底冲散的意识碎片,强行地、稳固地、合拢在了一起。

这个声音,不是“浮现”,而是直接、清晰无比地,响彻在他那点即将炸裂的意识核心。

是小哥。

张起灵。

虚无的潮水发出了无声的、愤怒的咆哮,更加疯狂地涌动、挤压,试图冲破这突如其来的、由两只手、两个声音、三个名字构筑的、脆弱却又无比坚韧的“存在”的屏障。

吴邪的意识核心,在那声“吴邪”的呼唤中,在那双冰冷稳定的手的触碰中,在那只厚实手掌的拍打下,在那无数翻涌的记忆碎片和情感的冲击下,终于——

“嗡————————!!!”

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意识深处、存在核心被强行唤醒、重新凝聚、爆发出最后一声、也是最强烈一声呐喊的、无声的轰鸣。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不是生理上的“睁开”。他的眼皮或许早已僵硬,瞳孔或许早已扩散。但在他意识的最深处,在那被双手和声音锚定的、重新凝聚的核心中,他“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

不是用视觉,而是用这重新凝聚的、燃烧着最后所有存在的意识,“看”到了。

他看到自己依旧躺在那冰冷的、黑色的石台上,虚无的黑色潮水已经漫过了他的胸口,正在缓慢而坚定地继续上涌,要将他彻底吞没。

他看到自己左手边,蹲着一个身影。模糊,却无比熟悉。黑色的连帽衫,安静的姿态,微微低垂的、被帽檐阴影遮挡的面容。一只冰冷、稳定、骨节分明的手,正稳稳地、按在他的手背上。那身影沉默着,仿佛一座亘古存在的黑色山岩,镇压着周遭翻涌的虚无。

他看到自己右手边,也蹲着一个身影。更加模糊,轮廓却透着熟悉的圆润和“不讲究”。一只胖乎乎的手,正大大咧咧地搭在他肩膀上,甚至还嫌弃似的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那身影似乎在咂嘴,在抱怨,在说着什么,声音直接“响”在他的意识里。

胖子。小哥。

他们就蹲在那里,在他两侧。在这片被墟门洞开、虚无弥漫、一切存在即将终结的石台上,在他身边。

不是幻觉。不是回光返照的梦境。而是一种……更深层的、超越了此刻生死与存在状态的、某种“联系”的显化?是残存的执念?是烙印的回响?是“铁三角”这个存在本身,在这绝对的终结面前,最后的、不顾一切的、凝聚与显现?

吴邪不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

他只知道,在这一刻,在这最后的终结来临之前,他“看到”了他们。他“感觉”到了他们。他们的手触碰着他,他们的声音呼唤着他,他们的“存在”,如同三根冰冷的、却坚不可摧的支柱,在这片虚无的潮水中,为他撑起了最后一方、即将崩塌的、存在的空间。

虚无的潮水疯狂冲击着这方空间,发出无声的尖啸。墟门后的漩涡仿佛也变得更加深邃、更加“饥渴”。石台在震颤,黑暗在沸腾,终结的阴影已经笼罩了一切。

但吴邪的意识,却在这双手、这两个身影的“存在”中,前所未有的清晰,前所未有的凝聚,也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看着左侧那个沉默的黑色身影,又看向右侧那个模糊抱怨的胖胖身影,最后,目光(意识的投射)重新落回自己胸口那一片虚无,以及更前方,那扇洞开的、通往终极虚无的门扉。

然后,他用尽这重新凝聚的、燃烧着最后所有存在的意识,发出了或许是他生命中最后一声、也最清晰的一声、无声的、却响彻他整个存在核心的——

呼唤、确认、或者说,告别:

“……胖子。”

“……小哥。”

声音落下,意识的火焰燃烧到了最炽烈的顶点,也即将迎来最终的湮灭。

但就在这火焰即将彻底燃尽、这方由“联系”撑起的脆弱空间即将彻底崩塌的刹那——

左侧,那沉默的黑色身影,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抬起了另一只一直垂在身侧的手。

那只手中,握着一截东西。冰冷,断裂,染着暗沉的颜色。

是那截黑金古刀的残刃。

然后,在吴邪凝聚的意识“注视”下,在右侧胖子身影模糊的、仿佛“嘿”了一声的嘀咕中,在虚无潮水最疯狂的咆哮扑来、墟门漩涡张开终极怀抱的瞬间——

那截残刃,被那只稳定的手,以一种平静到近乎漠然的姿态,轻轻向前一送——

不是刺向虚无,不是斩向潮水。

而是,笔直地、稳定地、刺向了吴邪的胸口。

刺向了那个紧贴着他心脏的、装着残刃另一半(或许)的、布囊的位置。

也刺向了,吴邪那燃烧到极致、即将彻底湮灭的、存在核心的、最中心、的、灰烬、的、灰烬……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洞穿了存在与虚无界限的、声响。

冰冷的、断裂的、染血的锋刃,没入了胸膛,没入了布囊,没入了那最后一点、燃烧的、存在的核心。

没有剧痛。没有鲜血。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冷的、仿佛一切喧嚣骤然远离、一切存在骤然凝固、一切终结骤然降临的——

绝对的,

平静。

以及,在这绝对平静降临的、最后的、刹那——

左侧,那沉默黑色身影帽檐下,似乎……极其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到极致、也平静到极致的、微光。

右侧,那模糊的胖子身影,传来一声仿佛松了口气、又像是骂了句什么、最终化为一声含糊嘟囔的、叹息。

然后——

黑暗。虚无。终结。

或者说,

“门”,在那一刻,对吴邪而言,

以另一种方式,

彻底,

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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