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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火光,在莲花状的青铜风灯中摇曳跳动,将一片微弱的、昏沉的光晕,投洒在潮湿、冰冷、散发着硫磺与腐朽气味的泥沼上。光芒所及,翻滚的灰绿色雾气仿佛被驱散,露出上方高不见顶、湿滑陡峭的岩壁,以及下方,两张混杂着震惊、狂喜、警惕、以及难以言喻的恐惧的脸。

老人就那样静静地、无声地悬浮在他们头顶不足十米处,脚不沾地,仿佛失去了重力。深青色的、破烂的麻布长袍下摆垂落,纹丝不动。干枯如同鸡爪、布满褐斑的手,稳稳地提着那盏青铜莲花风灯。稀疏的花白头发,在微弱的气流中纹丝不动。他低着头,大半张脸隐在头发的阴影和灯光的暗处,只有一只从发丝缝隙中露出来的、浑浊的、几乎看不见瞳孔的眼睛,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两粒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冰冷的石子,不带一丝一毫人类的情绪,漠然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人,更像是在看几块石头,几滩泥水,或者……几具会喘气的尸体。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浓雾的翻滚都停滞了片刻。只有那盏风灯里的火焰,发出“噼啪”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爆裂声,打破了这死寂。那声音,在这空旷、死寂的地缝底部,却显得格外响亮,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胖子的嘴巴还保持着张开呼喊的姿态,但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狂喜和激动如同被冰水浇灭的火焰,瞬间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警惕。他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但断腿让他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上,仰着头,死死盯着那个悬浮在半空、鬼魅般出现的老人,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吴邪的心脏在胸膛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他强迫自己稳住呼吸,一只手悄悄摸向腰间的匕首,但指尖冰冷僵硬,几乎握不住刀柄。眼前这个“人”,出现的时机、方式、神态,都透着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诡异。悬浮?这绝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事情!是借助了什么工具?还是……他根本就不是“人”?

“喵……”我发出一声充满了极致警惕和不安的、带着威胁意味的低鸣,全身的毛再次炸开,弓着背,碧绿的眼瞳缩成两条危险的竖线,死死盯着那老人和他手中摇晃的风灯,做出随时准备扑击的姿态。在这个“人”身上,我闻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只有一种……极其陈旧的、如同深埋地底的棺材里飘出的、混合了檀香、尘土、和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类似金属锈蚀的气味。

是敌是友?是这片绝地的看守者?是张家遗留在古楼的守陵人?还是……别的什么存在?

“……”那老人依旧沉默着,没有开口,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看不出来。只有那只浑浊的眼睛,缓缓地、极慢地,扫过下方的三人一猫,扫过昏迷不醒的张起灵,最后,目光落在了吴邪身上,或者说,落在了他怀里,那微微鼓起、贴身放置的、用油纸包裹着的人皮面具的位置。

吴邪的呼吸一滞,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他感觉到了!这个“老人”,感觉到了那张面具的存在!是面具的“苏醒”引来了他?还是他一直在“注视”着他们,等待着他们触发某种“机关”?

时间,在死寂的对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冰冷的泥水浸透着身体,失温的麻木和断腿的剧痛交替折磨着神经,绝望如同毒蛇,一点点啃噬着理智。头顶那盏昏暗的灯火,此刻不再是希望的光,而像是一盏……引魂灯,在为他们即将逝去的生命,做最后的、无声的注脚。

就在吴邪几乎要承受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开口喝问的刹那——

“呼——”

一直沉默悬停的、提着青铜风灯的老人,毫无征兆地,动了。

他没有说话,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提着风灯的手臂,极其轻微地,向上抬了抬。

随着他这个细微的动作,那盏莲花风灯中昏黄的火苗,猛地闪烁了一下!光芒骤然明亮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原状,但那光芒笼罩的范围,却似乎扩大了一圈,将吴邪、胖子、张起灵,乃至我,都笼罩了进来。

紧接着,在吴邪和胖子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盏青铜莲花风灯,连同那悬浮的老者,开始以一种极其稳定、匀速的、违反物理常识的方式,缓缓地、向上升起。

不是飞,也不是爬,更像是一种……牵引。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吊着他和那盏灯,从无底的深渊,被某种力量,稳稳地、向上提拉。他深青色的破烂长袍依旧垂落,纹丝不动,甚至连头发丝都没有飘动一下,整个人如同一具被吊起来的、没有生命的木偶,向着上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灰绿色的雾气深处,升去。

上升的速度不快,但很稳。他就那么静静地悬在那里,提着灯,低着头,用那双死寂的眼睛,俯视着他们,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是……在等他们跟上?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吴邪的脑海。他猛地看向胖子,胖子的眼中也充满了惊疑和难以置信。

“他……他在等我们……上去?”胖子压低声音,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是上去,还是继续留在这个绝地等死?是相信这个诡异的老者,还是……?

“喵呜!”我再次发出警告的低吼,碧绿的猫眼中充满了不安。这个老者,比这地缝本身,更让“我”感到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冰冷的危险。但,那盏灯,是这里唯一的光。那上升的方向,是这里唯一的、可能存在的出路。

吴邪死死盯着那逐渐上升的老者,和那盏在浓雾中如同鬼火般摇曳的莲花风灯。他没有选择。留下来,是等死。而跟上去,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哪怕这生机,是通向另一个更加诡异、更加恐怖的未知。

“走!”吴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一把背起张起灵,用布条将他紧紧捆在自己背上,冰冷僵硬的身体贴着他的后背,几乎感觉不到温度。然后,他看向胖子。

胖子一咬牙,用那根简陋的拐杖撑地,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站了起来,断腿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死死咬住嘴唇,没吭一声。他也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小祖宗,跟上!”吴邪低喝一声,迈开沉重的、几乎冻僵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朝着那悬浮上升的老者方向,踏入了更深、更冰冷的泥沼。每一步,都溅起冰冷的、带着恶臭的泥水,但他眼神坚定,死死盯着上方那点昏黄的光。

我也毫不犹豫,三只脚着地,忍着爪子的疼痛,紧紧跟在吴邪脚边,碧绿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盏灯和那个沉默的身影,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老者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匀速上升,仿佛背后那三个艰难跋涉的、如同泥沼中挣扎的虫子般的人,与他毫无关系。青铜风灯在他手中轻轻摇晃,洒下昏黄的光晕,照亮了前方一小片泥沼和水洼,也照亮了他那悬浮的、破烂的、如同从古墓中走出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背影。

距离在缓慢地拉近。但每靠近一步,那股令人窒息的、混合着腐朽、尘土、檀香和金属锈蚀的、非人的气息,就更加浓郁一分。那不是活人的气息,更像是一座尘封了千年的、刚刚被打开的棺椁里,飘散出的味道。吴邪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喉咙发干,背上的张起灵沉重得像一座山,冰冷得像一块冰。他强迫自己不去看老者那死寂的眼睛,不去想他为何能悬浮,不去想他到底是不是“人”,只是咬着牙,死死盯着那盏灯,跟着那束光,一步一步,向上,向那未知的、被浓雾笼罩的黑暗深处,走去。

胖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疼得他龇牙咧嘴,冷汗淋漓,但他也咬着牙,不让自己倒下。他抬头看着那盏灯,看着那诡异的、沉默的背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你是人是鬼,是神是魔,只要能带老子和小哥离开这鬼地方,胖爷我……认了!

上升的路,仿佛没有尽头。周围的岩壁越来越高,越来越陡峭,上面爬满了滑腻的、暗绿色的苔藓和一些深褐色的、不知名的菌类。头顶的浓雾更加厚重,几乎要将那一点昏黄的灯光彻底吞噬。只有那盏灯,和提着灯的老人,始终在前方,不疾不徐,为他们指引着方向,也带来无尽的、冰冷的压抑。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几个世纪那么漫长。在冰冷的泥沼和极度的疲惫、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下,时间失去了意义。吴邪的体力在飞速流逝,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硫磺和腐臭。胖子的脚步越来越慢,几乎是在用意志力强撑着挪动。我的爪子早已磨破,在冰冷的泥水中钻心地疼。

就在吴邪感觉自己即将到达极限,肺叶几乎要炸开,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的时候——

前方的老者,停了下来。

悬浮在距离他们头顶大约三四米高的地方,静静地,停住了。他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提着那盏青铜风灯,静静地悬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吴邪和胖子也停下脚步,剧烈地喘息着,抬头望去。借着老者手中那盏风灯昏黄的光,他们终于看清了前方的景象。

这是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台。不再是无尽的泥沼,而是坚硬、冰冷、布满尘埃和碎石的岩石地面。平台不大,也就一间屋子大小,似乎是天然形成的,靠近一侧的岩壁。而在平台靠近岩壁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人工开凿的痕迹!

那是一条……极其狭窄、陡峭的、向上延伸的石阶!石阶凿在近乎垂直的岩壁上,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上面布满了厚厚的、滑腻的青苔,湿漉漉的,反射着幽暗的光。石阶一路向上,隐没在头顶更加深沉的、翻滚的浓雾之中,看不到尽头。

而在石阶入口的旁边,紧贴着岩壁,立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根……黑色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的、一人多高的、雕刻着扭曲符文的……石柱?木桩?不,那东西的形状,更像是一个……简陋的、用来悬挂东西的……支架?

而在那“支架”的下方,悬吊着一件东西。

一件让吴邪和胖子,在看到的一瞬间,瞳孔骤然收缩,血液几乎冻结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

不,准确地说,是一具……尸体。

一具早已风干、缩水、几乎看不出人形的、穿着破烂不堪的、与老者身上类似深青色麻布长袍的……干尸!干尸被一根不知是藤蔓还是绳索的、黑乎乎的、看不出材质的东西,从颈部吊在支架上,脚尖离地大约一尺,在从上方吹来的、带着湿气的、微弱气流中,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打着转。

干尸的头部低垂,长长的、花白的、稀疏的头发遮住了面容,看不清长相。但从其佝偻的、干瘪的、仿佛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的体型来看,年龄应该很大。它的双手自然下垂,干枯的手指如同鸡爪,指甲很长,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黑色。身上那件深青色的、破烂的麻布长袍,样式极其古老,与老者身上穿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加破烂,布满了灰尘和蛛网,仿佛已经在这里悬挂了无数岁月。

而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在这具悬挂的干尸旁边,岩壁上,用某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发黑的东西,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如同鬼画符般的字迹。那字迹吴邪认识,是极其古老的、类似甲骨文的一种变体,他在一些最古老的青铜器铭文和张家残存的典籍中见过,依稀能辨认出几个字:

“擅入者……悬此……以儆……”

后面的字迹模糊不清,被青苔和岁月侵蚀,难以辨认。

“悬此……以儆效尤……”吴邪艰难地辨认着,心脏狂跳。擅入者,吊死在这里,以儆效尤!这是警告!是给后来闯入者的、赤裸裸的死亡警告!

“这……这他娘的是……”胖子牙齿都在打颤,指着那悬挂的干尸,又猛地抬头看向悬浮在上方、提着灯、静静俯视着他们的老者,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荒谬而变形,“他……他是……活的?那……那个是……死的?”

吴邪也死死盯着那悬挂的干尸,又死死盯着悬浮的老者,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一模一样!除了一个鲜活(如果那也能叫鲜活的话),一个干瘪;一个悬浮,一个吊死;他们穿的袍子,他们佝偻的体型,他们花白的头发……几乎一模一样!就像……一个活着的,一个死去的……同一个人?!

是孪生兄弟?是某种邪恶的仪式?是守陵的殉葬?还是……更加难以理解的、超越常识的存在?

老者依旧沉默,提着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用那双死寂的、浑浊的眼睛,俯视着他们,也俯视着那具悬挂的、与他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早已风干的尸体。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在那具干尸脸上投下僵硬的轮廓,构成了一副无比诡异、无比惊悚的画面。

悬尸,悬灯,沉默的、如同鬼魅般的活“人”。

生与死,在此刻,在这幽暗的地缝深处,以这样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交织在了一起。

前路,是那条狭窄、湿滑、看不到尽头的、凿在近乎垂直岩壁上的石阶。而石阶的入口,悬吊着一具与引路人一模一样的、作为警告的干尸。

是继续跟着这诡异的、不知是人是鬼的、沉默的、提着灯的老者,走上那条未知的、凶险的石阶?还是留在这里,面对这无尽的黑暗、泥沼、和绝望?

没有选择。

吴邪看了一眼背上气息奄奄、冰冷如死的张起灵,看了一眼旁边拄着拐杖、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胖子,又看了一眼那盏昏黄的、在浓雾中摇曳的、此刻却仿佛是他们唯一救赎的青铜莲花风灯,以及那盏灯下,沉默悬浮的、如同鬼魅般的老者。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硫磺味的空气刺痛了肺部。然后,他迈开脚步,踏上了那条狭窄、湿滑、通往上方未知黑暗的石阶。

胖子也一咬牙,用拐杖撑着,跟了上去。

我弓着背,碧绿的眼瞳死死盯着那具悬吊的干尸,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但还是紧紧跟在吴邪脚边,踏上了石阶。

老者依旧沉默,提着灯,悬浮在前方,缓缓地、沿着石阶向上飘去。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前方湿滑的、布满苔藓的、一级一级向上延伸的石阶,也照亮了那具随着他们靠近、而在气流中缓缓转动的、干瘪的、穿着同样麻布长袍的……悬尸。

“嘎吱……”

随着吴邪踏上第一级石阶,那悬挂的干尸,仿佛被惊动,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如同朽木断裂般的声响,缓缓地、转动了一下角度,那张被花白长发遮住的脸,似乎……正对着他们。

黑暗中,仿佛有一双早已干涸的眼眶,在无声地、冰冷地凝视着他们的背影。

石阶漫长,黑暗无边,只有一盏孤灯,一个沉默的背影,一具悬吊的干尸,和三个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疲惫不堪的闯入者,在向着未知的、更加深邃的黑暗,艰难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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