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流滚滚,烟尘漫卷。大晟南征大军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钢铁巨蟒,沿着宽阔的官道蜿蜒南下。中军帅旗之下,宇文肱神色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行军序列,一切井然有序。而在庞大军队的各个角落,属于小人物的故事,正悄然上演,无声地诠释着这支军队与众不同的气质。
辎重营里,烟火气最足的地方永远是炊事队。掌勺的老王头,是个在北地边军干了二十多年的老火头军,脸上被灶火熏得黝黑发亮。此刻,他正对着堆积如山的腌肉、风干蔬菜和一口口密封严实的大陶罐发愁,嘴里嘟嘟囔囔:
“这……这他娘的也太多了!天天这么造,啥时候是个头?”
旁边一个刚入伍没多久的新兵蛋子,叫二狗,正费力地搬着一袋精米,闻言咧着嘴笑:“王叔,粮草足还不好?总比饿肚子强吧!我听说前朝那会儿,当兵的经常饿得前胸贴后背呢!”
“你懂个屁!”老王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用大铁勺敲了敲旁边一个陶罐,发出沉闷的响声,“看见没?这叫‘油炒面’,加了盐和肉糜的,紧急时候干吃都行,热量高!还有那些腌肉,都是上好的货色,往常过年都吃不上几口!陛下这是把咱们当宝贝疙瘩喂啊!”
他叹了口气,脸上那“烦恼”却分明带着藏不住的得意:“就是这差事难办哟!上头说了,必须保证弟兄们每天都能见着荤腥,米饭管饱!这要是哪个营报上来说伙食差了,老子这饭碗就算砸了!压力大啊!”
二狗和其他几个火头军都嘿嘿笑了起来。他们知道,老王头这不是真抱怨,是变着法儿炫耀呢!能给这样一支“挑剔”的军队做饭,本身就是一种荣耀。
大军行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是常事。工兵营的队伍里,气氛却显得有些……“悠闲”。
一条不算太宽的河流挡住了去路,水流湍急。若是旧朝军队,少不得要耗费大半天时间砍树扎筏,或者寻找浅滩,弄得人困马乏。
可此刻,工兵营的队正,一个叫石头的精悍汉子,只是眯着眼打量了一下河面,便挥手下令:“三段式浮桥,标准作业,两刻钟内搞定!”
命令一下,工兵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从特制的辎重车上卸下早已准备好的标准化桥段组件——那是用坚韧木材和铁件预先制作好的浮箱和桥板,接口处都做了防滑和紧固处理。几十名工兵喊着号子,动作麻利地将组件推入水中,相互连接、固定。还有人驾着小舟,在河对岸牵引固定索。
没有混乱的砍伐,没有嘈杂的呼喊,只有器械碰撞的金属声和有条不紊的号子声。果然,不到两刻钟,一座足够四匹马并排通行的坚固浮桥,便横跨在了河面上。
石头队正拍了拍手上的灰,对旁边记录作业时间的文书说道:“记上,标准时间,未超时。让后续部队加快通过,别磨蹭!”
几个路过的新兵看得目瞪口呆,一个忍不住问道:“队正,你们这……也太快了吧?”
石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傲气:“快?这算慢的了!要是搁在咱们北地训练的时候,时间还能再短点。这都是将作监墨大师和公输大师琢磨出来的法子,标准件,拼着快!咱们大晟的工兵,干的就是这精细活儿,不像南边那些,估计还拿着斧头吭哧吭哧砍树呢!”
那新兵咂咂舌,看着工兵们已经开始收拾工具,准备随队前进,心中对大晟的“强大”有了更具体的概念——这强大,不仅体现在刀锋上,更体现在这看似不起眼的后勤与工程细节里。
夜晚,大军择地扎营,营盘连绵,灯火如星,巡哨的士兵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挺拔。
一处营垒的哨位上,两个负责下半夜哨的士兵正低声交谈,驱散着睡意。一个叫大牛,是个陷阵营的老兵;另一个叫阿文,是刚从新兵营补充来的,读过几天书,有点文化。
“阿文,你说,咱们这趟南下,多久能打完?”大牛抱着他的“破军”刀,靠着栅栏问道。
阿文想了想,认真分析道:“楚王刘标据守襄阳,城高池深;秦王马铮拥有关陇之险,皆非易与之辈。虽我军装备精良,士气高昂,但欲毕其功于一役,恐也需数月之功……”
“得得得!文绉绉的,听着费劲!”大牛不耐烦地打断他,“要我说,就刘标、马铮那帮老爷兵,够干啥的?咱们陷阵营一个冲锋,就能把他们屎打出来!还数月?我看啊,最多三个月,咱们就能在金陵……哦不,在陛下新划的那个建业城里喝酒了!”
阿文皱了皱眉:“牛哥,不可轻敌。兵法云……”
“兵什么法!”大牛嗤之以鼻,“咱们陛下弄出来的新战法,那些老古董兵法懂个屁!你就说,咱们平时吃的啥,穿的啥,练的啥?你再想想宇文将军、刘莽将军那用兵如神的样子!这仗,闭着眼睛都能赢!我跟你打赌,要是超过三个月,我把我这个月的饷银全给你!”
阿文被他这毫无道理的自信弄得哭笑不得,但看着大牛那笃定的样子,再感受着身上坚实的铠甲和手中锋利的横刀,他心中那点基于书本知识的谨慎,也渐渐被这股弥漫在全军上下、近乎盲目的乐观所感染。他笑了笑,没接赌注,只是望着南方沉沉的夜色,轻声道:“但愿……如牛哥所言吧。”
几匹快马从前方疾驰而归,马蹄声轻快,那是军中最精锐的夜不收(侦察兵)回来了。他们隶属于赵平将军的轻骑系统,个个都是身手矫健、胆大心细的好手。
带队的小旗官跳下马,将缰绳扔给同伴,快步走向中军大帐汇报敌情。留在原地的几个夜不收则轻松地卸着马鞍,互相调侃。
“嘿,猴子,刚才摸到那边山头,看见啥了?有没有漂亮小娘子给咱弟兄们捎个信儿?”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戏谑道。
外号“猴子”的侦察兵啐了一口,笑骂道:“滚蛋!就看见几个南军的斥候,躲躲藏藏的,跟地老鼠似的,老子都没兴趣动手,怕脏了刀。”
“哦?南军的斥候啥样?比咱们咋样?”另一个年轻些的侦察兵好奇地问。
“啥样?”猴子夸张地比划了一下,“穿的皮甲都快烂了,马瘦得跟狗似的,远远闻到咱们的味道就缩回去了!咱们呢?咱们这马,吃的比人都好!咱们这装备,勾栏院最新款的望远镜,隔着二里地都能看清他们鼻毛!这咋比?”
众人都哄笑起来,那疤脸汉子拍了拍自己坐骑油光水滑的脖子,得意道:“那是!咱们这待遇,这装备,出来跑一趟就跟郊游似的!南边那些家伙,估计还在用眼睛瞎瞅呢!”
说笑间,那小旗官已经从大帐回来了,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妥了!前面三十里,一切正常。宇文将军令,明日加速行进!弟兄们,早点休息,明天跟着大军,看咱们怎么撵兔子!”
“得令!”几人齐声应和,声音里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战斗的期待,而非恐惧。
这些行军途中的琐碎片段,如同水滴,汇成了大晟南征大军自信的洪流。他们谈论胜利,如同谈论即将到来的丰收;他们调侃敌人,如同调侃不堪一击的土偶。这种深入骨髓的自信,并非凭空而来,而是源于身后那个强大、富足、并给予他们绝对信任的帝国,源于他们手中紧握的、超越时代的利器和身上承载的、无坚不摧的信念。这支军队,正以一种近乎“傲慢”的从容,踏向南方的土地,准备书写属于大晟的、无可争议的胜利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