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的煎熬与抉择,如同烈火烹油,将聚宝楼内残余的喧嚣与躁动都熬煮成了更为深沉、也更为尖锐的紧张感。当金掌柜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高台之上时,所有尚未离去、心中各有盘算的士绅们,目光瞬间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聚焦过去。
楼内明显空旷了许多。那些自认财力不济或选择放弃的家族已然离去,留下的,皆是江南之地真正顶尖的巨擘,或是自认有资格一搏的潜在豪强。空气凝滞,仿佛能听到彼此沉重的心跳声。
金掌柜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精明的笑容,但眼神却比之前更加锐利,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凝重、或期待、或强自镇定的面孔。
“时辰已到。”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厅中,“看来,真正有魄力参与这场‘机缘’的贵客,已然做出了抉择。”
他不再多言,直接进入了最后的程序。
“依照规矩,欲参与者,需当场验资,缴纳百万两‘入门之资’。现在,请有意者,上前!”
话音落下,场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落针可闻。百万两白银,仅仅是获得一个未知的参与资格,这个门槛足以让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短暂的沉默后,第一个人站了起来。
是荆襄糜氏的糜永昌。他面色平静,步伐沉稳地走到台前,从怀中取出一叠厚厚的、盖有各家钱庄印鉴的银票,以及几份地契文书,声音清晰:“荆襄糜氏,奉上入门资,白银一百万两,请金掌柜验看。”
有专门的账房先生上前,仔细核验。确认无误后,金掌柜微微颔首:“糜氏,获参与资格。”
有了带头的,后续便顺利起来。
吴郡顾氏的代表,一位族老,在顾弘毅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也面无表情地走上前,缴纳了百万两。顾家的清高,终究没能抵过对那“通天机缘”的渴望,或者说,是对被其他家族超越的恐惧。
紧接着,是之前拍下“星河璀璨”和巨型血珊瑚的天字二号雅间。一位身着普通布衣、面容平凡无奇的老仆走了出来,他并未多言,只是默默递上了一个看似寻常的木盒。账房打开查验后,却对金掌柜点了点头,示意资金无误。众人心中更是惊疑,对这雅间主人的身份猜测纷纷。
随后,会稽虞氏、毗陵张氏、吴郡陆氏(由新立少主陆明远亲自上前,虽年轻,但步伐坚定),以及最后一家,来自金陵、以矿业起家的欧阳氏,也相继上前,缴纳了百万巨资。
共计七家!
这个数字,稍稍超出了金掌柜预想的五家,但他脸上并无异色,反而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七家,意味着竞争将更加激烈,也意味着北地能收割的财富和达到的分化效果将更好。
台下未能参与的其他家族代表,如朱廷耀等人,看着那七家缴纳百万两如同扔出块石子般轻松(至少表面如此),心中五味杂陈,又是嫉妒,又是庆幸,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他们知道,无论那“机缘”最终花落谁家,江南顶尖势力的格局,恐怕都要因此而改变了。
“好!”金掌柜朗声道,“恭喜糜氏、顾氏、天字二号、虞氏、张氏、陆氏、欧阳氏,七家获得最终参与‘机缘’的资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七家代表:
“诸位,请随金某移步内厅。至于其余各位贵客,”他对着台下剩余的人群拱了拱手,“本次拍卖会已圆满结束,感谢诸位盛情!金某在此别过,他日有缘,再与诸位把酒言欢!”
说罢,他不再理会台下那些复杂各异的目光,转身对那七家代表做了个“请”的手势,当先向着聚宝楼后方一处守卫森严的侧门走去。
糜永昌、顾氏族老、天字二号老仆、虞文渊、张氏代表、陆明远、欧阳氏家主欧阳朔,这七人互相对视一眼,眼神中有审视,有警惕,也有一丝同为“入围者”的微妙认同。他们不再多言,默默跟上金掌柜的步伐。
随着侧门缓缓关上,将外界的喧嚣与猜测彻底隔绝,聚宝楼内最终留下的那些人,也怀着复杂的心情渐渐散去。但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那扇门后进行的暗标,将决定一笔远超百万两的财富流向,更可能决定未来江南,乃至整个天下势力格局的走向。
内厅之中,灯火通明,陈设却极为简单,只有一张长案和几张椅子。金掌柜请七人落座,脸上那商业化的笑容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官方的严肃。
“诸位,”他沉声道,“能坐在这里,便已证明了诸位的实力与决心。接下来的暗标,规则很简单。诸位各自将最终愿意付出的代价,以及……或许还有想对北地、对陛下说的话,写于这特制的信笺之上,密封投入此箱。”
他指了指长案中央一个造型古朴、闪烁着金属幽光的箱子。
“最终,由陛下圣裁。价高,且合心意者,得其缘!”
“诸位,请吧。时限,一炷香。”
金掌柜退到一旁,示意侍从点燃了一炷细香。青烟袅袅升起,在这静谧而压抑的内厅中,仿佛催命的符咒。
七家代表面前,都铺开了一张质地特殊的纸笺和笔墨。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但空气中却弥漫着无形的刀光剑影。
糜永昌提笔疾书,神色果断;顾氏族老沉吟片刻,落笔谨慎;天字二号的老仆面无表情,书写速度却极快;虞文渊眉头微蹙,似乎仍在权衡;张氏代表眼神闪烁,带着商人的精明算计;欧阳朔则是一脸狠厉,仿佛要压上全部身家;而最年轻的陆明远,深吸一口气,回想起祖父的决断和自己的判断,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提笔蘸墨,在那纸笺上,开始书写下可能决定陆家命运的……最终代价与“投名状”。
一炷香的时间,短暂而又漫长。这七封信笺,即将承载着江南七大家族的野望、算计与抉择,跨越千山万水,呈送到那位北方帝王的御案之前。一场无声的豪赌,在这幽静的内厅中,达到了最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