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三王联军传檄天下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北地的怒火,也点燃了年轻儿郎们胸中那股建功立业的热血。檄文中那些“得位不正”、“穷兵黩武”的污蔑之词,在北地百姓听来,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是谁结束了北地数十年的战乱与割据?是谁带来了高产的番薯和廉价的蜂窝煤?是谁让他们的日子一天天有了盼头?是启明皇帝!
几乎在檄文内容传开的同一天,由朝廷颁布、盖着鲜红玉玺的《征海军健儿诏》便贴遍了北地各州郡的城门、市集。诏书行文并非枯燥的官样文章,而是带着一股慷慨激昂之气,描绘了驰骋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海的壮阔前景,并详细列出了海军士卒的优厚待遇:
“凡入选海军健儿,一经录用,即刻发放安家费银二十两,细布两匹!”
“在役期间,饷银倍于寻常步卒,月银五两,米一石!”
“海上航行,另有风浪津贴!立功受赏,另有厚赐!”
“伤残者,由朝廷设立的‘荣军院’奉养终身!阵亡者,抚恤百两,其子嗣可优先入官学,免赋役!”
“服役期满五年,无过错者,可退役转任港口巡检、漕运吏员,或领取一笔丰厚退役金归乡!”
这待遇,别说寻常农户,就是一些小地主家的子弟看了都眼热不已!银钱、粮食、前程、身后事,朝廷几乎全都考虑到了!尤其是那个退役转任和优先入官学,简直是给普通人家子弟打开了一条通往“官身”的狭窄通道!
诏书一出,北地沸腾。
从幽燕到陇西,从并代到齐鲁,但凡有港口的城镇,征兵点前人山人海,挤满了前来应征的青壮。没有港口的内陆州郡,年轻人则成群结队,带着干粮,徒步赶往最近的征兵处。
津门港,作为“启明计划”的核心基地和未来海军总部,自然是征兵的重中之重。设在港口外围临时搭建的木棚区的征兵点,早已被汹涌的人潮围得水泄不通。维持秩序的安北军士兵不得不手挽手组成人墙,才能勉强保证通道。
“都别挤!排好队!一个个来!识字的左边,不识字的右边!”一名嗓门洪亮的队正站在高处,声嘶力竭地喊着。
人群熙熙攘攘,各种口音混杂在一起,充满了激动与期盼。
“狗剩!你咋也来了?你家就你一个男丁,你娘能舍得?”一个黝黑的汉子拍着旁边一个略显稚嫩的少年。
那叫狗剩的少年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俺娘说了,跟着陛下打天下,光宗耀祖!比在家刨那几亩地强!再说了,海军饷银高,俺拿了钱寄回家,俺娘就能少受累!”
旁边一个穿着虽然破旧但浆洗得干净的中年人感叹道:“是啊,朝廷这次是下了血本了。这待遇,以前想都不敢想。俺家那小子,在城里扛大包,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挣一两多银子,还得看东家脸色。这海军,月银五两,还有米……要是能选上,俺家就能起新房子了。”
也有忧心忡忡的:“听说要去海上,那大风大浪的,多危险啊……”
立刻有人反驳:“怕啥?没听诏书上说吗?朝廷造的是如山岳般的大船!能破风浪!再说了,窝窝囊囊活一辈子,不如跟着陛下轰轰烈烈干一场!死了也值!”
“对!南方那帮龟孙子,敢骂陛下是奸贼!老子第一个不答应!当海军,打过去!把他们摁海里喂鱼!”
群情激昂,空气中弥漫着躁动的热情和改变命运的渴望。
征兵点内,几名文吏忙得满头大汗,登记着应征者的姓名、籍贯、年龄、有无特长(如水性、木工、铁匠等)。初步筛选掉明显不合格的(如年龄太小太大、有明显残疾疾病的),便发给一个写着编号的木牌,让其前往港口内侧的演武场参加正式选拔。
演武场原本是安北军操练之地,此刻被临时划为海军选拔场地。场边搭起了凉棚,凉棚下,此次征兵的几位主官赫然在列:轻骑兵统领赵平被临时调来负责选拔(因其心思缜密),将作监大匠公输衍(负责观察有无适合工匠苗子),以及一位面容冷峻、皮肤黝黑、浑身散发着海腥气的老者——郑海特意从家族中请来的、有着四十年远洋经验的老船长,郑蛟。他是此次选拔,尤其是体能和耐力考核的主考官。
场中,通过初选的一万余名青壮,黑压压地站成一片,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紧张的心跳声。他们望着点将台上那几位气息深沉的大人物,眼神充满了敬畏与期待。
赵平走到台前,目光如电,扫过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运起内力,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演武场:
“诸位!陛下有旨,海军乃国之利器,未来之希望!入选者,享厚禄,得荣光!然,海上非坦途,风浪、颠簸、晕船、苦战,皆是考验!非体魄强健、意志坚韧者,不能胜任!”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故,今日选拔,只取四千人!宁缺毋滥!第一项,考校尔等耐力与意志!”
他手一挥,指向演武场边缘那条新划出的、长达数里的环形跑道:“看到那条跑道了吗?绕着它跑!没有命令,不准停!能跑多久跑多久!坚持到最后的四千人,进入下一轮!现在——开始!”
“轰!”
命令一下,万人齐动!如同开闸的洪水,年轻人们争先恐后地涌上跑道,开始了漫长的奔跑。
起初,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步伐轻快,你追我赶,场面颇为壮观。郑蛟眯着眼睛,如同老鹰般审视着人群,对旁边的赵平和公输衍低声道:“刚开始都这样,靠一股蛮劲。海上行船,有时十天半月不见陆地,靠的就是一股韧劲,看谁能熬。”
果然,跑了不到五圈(约十里地),差距就开始显现。一些平日里缺乏锻炼,或者单纯凭一时热血冲上来的人,开始气喘吁吁,脸色发白,脚步也变得沉重。
狗剩咬着牙,紧紧跟着前面那黝黑汉子的脚步,他感觉自己的肺像风箱一样拉扯着疼,腿也像灌了铅。“铁柱哥……我,我快不行了……”
那叫铁柱的黝黑汉子回头低吼道:“憋住气!别说话!调整呼吸!想想那二十两安家费!想想你娘!想想海上的大船!”
狗剩闻言,脑海里浮现出母亲佝偻的背影和诏书上描绘的巨舰,猛地吸了一口气,硬是把那股想要放弃的念头压了下去,继续迈动沉重的双腿。
又跑了五圈,掉队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实在撑不住,瘫倒在地,被等候在旁的军医和辅兵迅速抬下去救治。有人面色惨白,扶着膝盖剧烈呕吐。场上还在奔跑的人数,已经锐减到七八千。
阳光越来越毒辣,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衣衫,在跑道上留下深色的印记。脚步声中夹杂着粗重如牛的喘息。
“注意他们的步伐和呼吸!”郑蛟对身边的记录官吩咐,“那些步伐虽慢但依旧稳定,呼吸虽急促但尚有节奏的,记下编号!那些已经开始踉跄,呼吸混乱的,多半是强弩之末了。”
赵平也仔细观察着,他注意到一些看似瘦弱,但跑起来动作协调,懂得节省体力的人,反而比一些膀大腰圆的壮汉坚持得更久。
公输衍则更关注那些在奔跑过程中,眼神依旧保持清明,甚至偶尔会观察跑道和周围环境的人,他觉得这些人或许有成为技术兵的潜质。
跑到第十五圈(约三十里)时,场上只剩下不到五千人。每个人都到了极限,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支撑。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担。眼神开始涣散,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机械地迈腿。
狗剩感觉自己快要死了,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铁柱在他旁边,也是汗如雨下,嘴唇干裂,但他依旧死死盯着前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
就在这时,点将台上,一直沉默的郑蛟,猛地拿起一个铁皮喇叭,运足中气,发出如同海啸般浑厚低沉的声音,压过了全场的喘息:
“崽子们!听好了!想象你们就在船上!风暴来了!船在摇晃!桅杆要断了!你们是趴在船舱里等死,还是冲上去,跟风浪搏命?!告诉我!”
这声音如同惊雷,在濒临崩溃的众人脑海中炸响!
“搏命!”铁柱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
“搏命!!”狗剩和其他尚存一丝意识的人,也跟着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一股莫名的力量又从疲惫到极点的身体里涌出!
“好!是汉子!”郑蛟的声音再次响起,“再坚持一圈!就一圈!最后四千个名额,就在眼前!冲过去,你们就是大晟海军!冲不过去,就回家抱孩子去!”
“冲啊!”
“为了陛下!”
“为了海军!”
残存的意志被彻底点燃,最后五千余人爆发出惊人的潜力,开始了最后的冲刺!
当代表结束的锣声终于敲响时,演武场上,还能站着的人,已然不多。大多数人是冲过终点线后,便直接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负责计数的军官迅速清点人数。
“回禀将军、郑老、公输大人!最终坚持跑完全程,且抵达终点时仍能站立者,共计三千九百七十八人!尚缺二十二人!”
赵平看向郑蛟。郑蛟面无表情,目光扫过那些瘫倒在地,但眼神中依旧充满不甘和渴望的年轻人,沉声道:“把那几个虽然倒下,但是在锣响之后才倒下,并且试图爬起来的,补上!”
“是!”
最终,四千个名额确定。入选者狂喜,相互搀扶着,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欢呼。落选者则捶胸顿足,有的甚至嚎啕大哭,充满了不甘与失落。
狗剩和铁柱互相靠着,看着对方狼狈不堪却兴奋无比的脸,咧开嘴,露出了疲惫却灿烂的笑容。他们,闯过了第一关!
赵平看着场中这四千个经过初步淬炼的“准海军”,微微点头。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后续还有更严格的体格检查、水性测试、平衡能力、团队协作等层层筛选,但这第一关,已经筛掉了那些意志不坚、体魄不足以承受海上严酷环境的人。
“恭喜你们,通过了第一关!”赵平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是,别高兴得太早!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磨练,还在后面!现在,所有人,领取号牌,下去休息!明日,进行下一轮选拔!”
欢呼声更加热烈。这四千名年轻人,眼中燃烧着希望的火焰,他们知道,一条通往未知却充满荣耀的道路,已经在他们脚下展开。而大晟海军的脊梁,也将由他们这样的坚韧之士,一点点铸就。津门港的海风,似乎也变得更加有力,准备将这些未来的弄潮儿,送往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