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邺城归附、临淄传檄而定,北地政权以令人瞠目的速度,将黄河以北、太行以东的广袤疆土尽数纳入掌控。韩罡的燕、田穰的齐,这两个曾经割据一方、拥兵自重的庞大势力,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在北地这台高效而冷酷的国家机器之中。
半壁江山,已入彀中。
镇北城的地位,也随之悄然发生着变化。它不再仅仅是北地的军政中心,更成为了这半壁江山实际上的都城。往来穿梭的,不再只是北地原有的文武官员,更多了许多来自河北、齐地,乃至南方前来观察、试探、乃至投效的士人、商贾、乃至失意官僚。城市的规模再次向外扩展,新的官署、学宫、工坊区拔地而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新兴王朝特有的、混合着雄心、秩序与不确定性的蓬勃气息。
镇北王府,枢密院的会议变得更加频繁和重要。沙盘上,代表着北地统治的深蓝色,已然覆盖了整个北方。
李清风召集核心臣僚,议题明确:如何彻底消化这新得的半壁江山,将其真正转化为南下的坚实基础。
“王爷,” 荀岳 手持厚厚的文书,率先汇报,“河北、齐地主要城池、关隘已全部由我军接管,残余抵抗已基本肃清。各级旧有官吏,正在按计划进行甄别、考核。留用者约占四成,余者或革职,或移送法办。”
卫鞅 补充军事部署:“各军正在进行轮换休整与驻地调整。主力精锐集中于河南沿线,形成威慑。新附之地的防务,由安北军扩充后的部队以及部分表现良好的降军整编而成的守备部队负责。讲武堂已派出三期、四期学员充任基层军官,确保军队的忠诚与战力。”
“新政推行乃重中之重。” 钱广 负责财政与民生,“《摊丁入亩》已在河北全境及齐地大部铺开,阻力不小,尤其是那些拥有大量田亩的豪强。但底层百姓拥护者众。官仓存粮正在向新附地区调运,以平抑物价,稳定民心。盐场新法成效显着,北地雪花盐已开始反向输送,利润丰厚。”
柳明渊 则专注于法度:“《北地律》及各项暂行条例已颁布新附各州郡。廉政司已查处旧吏贪腐案件百余起,枭首示众者三十七人,效果显着,民间称快。然,地方宗族势力、豪强坞堡,仍是推行法度的隐忧。”
李清风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椅背上敲击。他深知,军事征服只是第一步,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将这广袤的土地、众多的人口、复杂的利益关系,彻底融入北地的体系之中。
“诸卿所虑,皆切中要害。”他最终开口,声音沉稳,“整合新土,需刚柔并济,步步为营。”
他下达了一系列具体指令:
“第一, 吏治为先。荀岳,由你总责,加快官吏考核与选派。讲武堂文官系、以及新设的‘政务学堂’,要加速培养基层官吏,尽快替换那些冥顽不化的旧吏。对于留用者,加强监察,有功则赏,有过必罚,尤其是廉政司,要成为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
“第二, 新政攻坚。钱广、柳明渊,清丈田亩要坚决推行下去!对于那些阻挠新政的豪强,先礼后兵!可选取几个典型,从严惩处,以儆效尤!同时,格物院要加大对新式农具、水利技术的推广,让百姓尽快看到实惠。”
“第三, 军心稳固。卫鞅,整编降军之事,需慎之又慎。优抚与淘汰并行,务必保证军队的纯粹与战斗力。讲武堂要扩大招生,尤其是从新附地区的良家子中选拔。”
“第四, 民心导向。”李清风目光深远,“除了新政惠民,舆论引导不可放松。要继续宣扬‘小孟尝’仁德,宣扬北地律法公正,宣扬天下归一之大势。可组织一些归顺的文人、士子,撰写文章,颂扬新朝气象。”
他的命令清晰而果断,为这半壁江山的整合,定下了基调:以铁腕确立秩序,以仁政收拢民心,以文教归化思想,以利益捆绑精英。
宏大的战略需要落在细微处方能生根。在这整合的过程中,无数小人物的命运被悄然改变。
北地派遣的年轻县令正带着衙役和临时招募的算手,在一片沃野前与本地最大的地主王员外对峙。胥吏拿着丈杆和鱼鳞册,准备重新丈量。
王员外脸色阴沉,身后站着几十个家丁护院,试图阻挠:“这田亩数目乃是祖制!岂是你说改就能改的?”
年轻县令毫无惧色,朗声道:“王员外!北地律法,《摊丁入亩》,天下田亩,皆需重新清丈,据实纳税!此乃王谕!你敢抗命?”
他身后,一队北地守备士兵手按刀柄,目光冷冽。更远处,许多佃户和自耕农远远围观,眼神中带着期盼和一丝紧张。
王员外看着那些彪悍的士兵,又想到最近被廉政司查抄的几个“典型”,气势顿时矮了三分,最终咬牙道:“……量就量!” 他知道,属于他们这些地方豪强为所欲为的时代,正在过去。新的规矩,带着钢铁的意志,已然降临。
来自原齐地的一位中年士子,正在接受吏部官员的面试。他原是田穰麾下一名不得志的主簿。
“阁下在原齐地任何职?有何擅长?”官员问道。
士子恭敬回答:“回大人,在下原任临淄府主簿,掌文书档案。略通刑名钱谷。此前……此前虽在伪齐为官,然从未贪墨,亦深知田穰之弊。今闻王爷仁德,愿效犬马之劳,以赎前愆。”
官员查阅了他的档案和北地细作的评语,点了点头:“王爷有令,唯才是举,不咎既往。你既通刑名,可先去廷尉府下属的清吏司担任书办,考察后酌情擢升。”
士子大喜过望,深深一揖:“多谢大人!定当竭尽全力,报效王爷!” 对于许多像他这样的中下层官吏来说,北地提供了远比旧主更公平的晋升通道和更清明的政治环境。
曾被韩罡强征入伍、后又参与打开邺城城门的李狗儿,没有选择回乡,而是报名加入了北地的屯田兵。此刻,他正和一群来自天南地北的汉子们一起,在划拨给他们的田地里,使用着北地提供的新式犁铧,开垦着荒地。
“李头儿,这犁可真得劲!比咱们老家那破犁强多了!”一个原籍幽州的汉子擦着汗笑道。
李狗儿看着翻开的、散发着泥土芬芳的沃土,心中充满了踏实感:“好好干!王爷说了,屯田三年,表现好的,这地就能分给咱自个儿!以后,咱们就不是兵痞,是正经的农户了!娶媳妇,生娃娃,过安生日子!” 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冲淡了曾经的杀戮与动荡。北地通过这种方式,不仅安置了庞大的降军和流民,更在边境地区扎下了无数忠诚的据点。
随着新政的逐步推行和吏治的整顿,北地对这半壁江山的统治日益稳固。
免除苛捐杂税,让底层百姓得以喘息。
清丈田亩、摊丁入亩,虽然触动了豪强利益,却赢得了数量更为庞大的自耕农和佃户的支持。
严厉的反贪腐,使得官场风气为之一新,百姓申诉有门。
严格的军纪和有效的治安管理,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安定环境。
格物院推广的技术,实实在在地提升了生产效率。
“镇北王,小孟尝”的仁德之名,不再仅仅是口号,而是化作了百姓碗里的饭、身上的衣、田里的收成和夜晚的安宁。民心,这种最无形却最强大的力量,正在源源不断地汇聚到北地的旗帜之下。
商路变得更加畅通,北地的商品(玻璃、雪花盐、新式布匹、优质铁器)流向南方,南方的物产(茶叶、丝绸、瓷器、木材)也涌入北方,经济上的联系日益紧密,某种程度上也在软化着政治上的隔阂。
半壁江山,已在李清风的掌控下,被打造成一个政治初步清明、经济逐渐复苏、军事强大、民心归附的坚实基业。它像一艘经过彻底检修、装满补给、船员齐心的巨舰,已然调整好了风帆,只待那最后的东风,便可扬帆南下,去征服那片依旧沉浸在混乱与割据中的另外半壁河山。时代的车轮,轰隆向前,无人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