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镇北王,小孟尝”仁德之名与北地军雷霆扫荡河北的消息传至齐地时,田穰统治的根基便开始剧烈动摇。与韩罡的疯狂暴虐不同,田穰的统治更显精致而脆弱,建立在利益捆绑与权术平衡之上,当更大的利益和更强的力量出现时,这种平衡便不堪一击。
哨长刘三刀此刻正和几个手下蹲在土墙后,就着凉水啃着硬邦邦的杂粮饼子。气氛压抑。
一个年轻士兵忍不住抱怨:“头儿,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听说北边……燕王都没了,镇北王封他做了安乐侯,好吃好喝供着呢!”
另一个老兵嗤笑:“安乐侯?那是人家镇北王仁义!你看看咱们?饷银拖欠三个月了,吃的比猪食都不如!田王爷(田穰)倒好,天天在王府里山珍海味,听说还忙着往南边运家当呢!”
刘三刀默默听着,没说话。他想起了之前放行的那艘渔船,想起了沈万金那张胖脸上闪烁不定的眼神,更想起了北地影卫那句冰冷的“最后的机会”。他摸了摸怀里那枚偷偷藏起来的、北地用雪花盐压制的“盐币”(北地商队暗中流通的信用凭证),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都少说两句!”刘三刀终于开口,声音沙哑,“看好自己的活儿……别的,少打听,少议论。” 但他眼神中的闪烁,却让手下们心照不宣。
大盐商沈万金正与几位交好的商贾密会。人人脸上都带着紧张与兴奋。
“沈兄,消息确凿?北地大军已过黄河,不日便将兵临城下?”一个粮商急切地问。
沈万金胖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千真万确!而且,北地东路主帅已派人暗中接触,承诺只要我等协助维持秩序,迎接王师,日后齐地商贸,必有我等一席之地,盐业专卖,也可参股!”
众人哗然,眼中冒出贪婪的光芒。
“可是……田王爷那边?”有人担忧。
“田穰?”沈万金冷笑,“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他如今众叛亲离,连麾下将领都各怀鬼胎,还能指望什么?是跟着他一起沉船,还是顺势而为,搏个前程,诸位自己掂量!” 他晃了晃手中一份盖有北地密印的文书,“这可是‘小孟尝’王爷的亲笔承诺!”
利益的天平彻底倾斜。这些掌控着齐地经济命脉的商贾,已然在心中投下了背叛的筹码。
田间地头,关于北地政策的传言越发详细。
“老李头,听说了吗?北地那边,叫什么‘摊丁入亩’,没地的不用交税了!”
“何止!还免两年赋税呢!官府借粮种,租新式犁!这……这真是活菩萨啊!”
“再看看咱们?田王爷的税吏跟催命鬼似的!再这么下去,别说交租,种子都快吃光了!”
“唉,要是‘小孟尝’王爷能早点打过来就好了……”
朴实的农民不懂高深的道理,他们只认最实在的东西——谁能让他们活下去,活得更好,他们就向着谁。田穰的统治,在基层已然尽失民心。
北地东路大军在主将卫鞅的指挥下,并未急于强攻临淄。卫鞅深谙“上兵伐谋”之道,他将军事压力与政治攻势结合到了极致。
大军所至,并不轻易攻城,而是先以绝对优势兵力形成包围威慑,同时将加盖了玉玺和镇北王大印的《安民诏》、《招贤令》以及列数田穰罪状的檄文,大量射入城中。檄文中明确承诺:“只诛首恶田穰,余者不问。齐地文武,凡弃暗投明者,量才录用。负隅顽抗者,城破之日,严惩不贷!”
与此同时,早已渗透进来的影卫和投诚的沈万金等商贾势力开始发力。他们一方面在城内散播北地军强大不可战胜、田穰即将弃城而逃的消息,加剧恐慌;另一方面,则加紧策反守军将领和地方官吏。
临淄,这座看似坚固的城池,从内部开始土崩瓦解。
守军将领们收到北地私下的承诺,又见田穰确实在秘密转移财富家眷,早已心寒,互通讯息后,大多选择了沉默或暗中投诚。
低级官吏见大势已去,纷纷保存文书档案,等待接收。
甚至田穰的王府亲卫中,也出现了人心浮动的迹象。
最终,当卫鞅率领大军兵临临淄城下,摆开攻城阵势,准备进行最后一次劝降时——临淄的城门,如同邺城一样,从内部缓缓打开了。开城的,正是早已被影卫策反的城门校尉。而带头“维持秩序”、“迎接王师”的,则是以沈万金为首的临淄商团和部分主动反正的官吏。
田穰甚至没能组织起像样的抵抗,就在试图从密道逃跑时,被身边“忠心”的侍卫拿下,捆成了粽子,献于卫鞅马前。他苦心经营的齐地,几乎可称“传檄而定”。
临淄易主,卫鞅代表李清风,迅速展开了高效而老练的战后处置。
卫鞅端坐堂上,面容冷峻,下方是原齐地部分主动投诚的文武官员、以及沈万金等商贾代表,还有被押解在堂下的田穰。
“带田穰。”卫鞅声音平淡。
田穰被押上,衣衫不整,面色灰败,早已没了往日齐王的威风,他挣扎着喊道:“卫鞅!成王败寇,要杀要剐,给个痛快!休要辱我!”
卫鞅看都没看他,直接对身旁书记官道:“记录。田穰,僭越称王,割据地方,横征暴敛,更兼暗行诡计,意图祸乱江淮,罪证确凿。然,其末路未行屠城暴举,临淄得以保全。依王爷钧旨,削其伪王号,赦死罪。封——归诚伯,即刻押送镇北城安置。其直系家眷,随行看管。”
“归诚伯?!”田穰愣住了,他本以为必死无疑,甚至可能被凌迟处死以儆效尤,没想到竟然还能活命,甚至还有个伯爵头衔?虽然远不如韩罡的“安乐侯”,但这结果已远超他的预期。他张了张嘴,那点残存的骨气在生死面前显得如此可笑,最终颓然低头,被士兵拖了下去。他知道,自己这辈子,也就是个被圈养的富贵囚徒了。
处置完田穰,卫鞅目光扫向堂下那些投诚者。
“尔等弃暗投明,助王师平定地方,有功于社稷。王爷有令,依此前承诺及尔等功劳大小,量才录用,各有封赏。”他首先肯定了他们的行为,稳定人心。
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森然:“然,既往之咎,非全然不究!所有留任之官吏、将领,需于三日内,向新设之‘廉政司’呈报个人及家族财产,说明来源!有贪赃枉法、民愤极大者,一经查实,严惩不贷!北地律法,绝非虚文!”
恩威并施,既给了出路,也划下了红线。堂下众人又是欣喜,又是凛然,纷纷躬身应诺。
刘三刀因为“维持哨卡秩序,未抵抗王师”,被允许解甲归田,并领到了一笔不算丰厚但足以度日的遣散费。他拿着钱和一份证明文书,走出军营,看着逐渐恢复生机的临淄街道,恍如隔世。他最终用那笔钱,在老家开了个小磨坊,算是得了善终。
沈万金如愿以偿,凭借其“献城”和提供情报的功劳,获得了北地官盐在齐地的部分经销权,并成为了新成立的“齐地商会”副会长,财富和地位更胜往昔。但他也深知北地法度之严,行事收敛了许多,开始学着在规矩内赚钱。
紧随军事管制之后,北地那套成熟的行政体系迅速在齐地铺开。
《摊丁入亩令》、《劝农令》、《吏治整顿令》等一系列新政文告贴满了城乡。
北地派遣的官吏、讲武堂学员组成的接收小组,开始深入基层,清丈土地,登记户口,选拔新的乡村吏员。
格物院派遣的工匠,也开始指导水利修缮和推广新农具。
齐地的百姓,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压在头上的沉重赋税被免除,看着官府真的借出了粮种,看着往日作威作福的贪官污吏被查办……那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带来的冲击,是无比巨大的。
“小孟尝王爷,说话算话啊!”
“这日子,总算有盼头了!”
“北地,才是咱们该待的地方!”
民心,如同百川归海,迅速而坚定地倒向了北地,倒向了那位素未谋面却仁德之名广播的镇北王。齐地的平定与迅速整合,不仅极大地增强了北地的实力,更以其“传檄而定”的模式和宽严相济的处置手段,为接下来平定南方,树立了一个极具吸引力的样板。天下人愈发看清,时代的潮流,已然无可逆转地涌向了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