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正殿,昔日虽显粗犷却尚存几分威严的大殿,此刻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与恐慌笼罩。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或惨白、或铁青、或麻木的脸。
韩罡高踞王座,却再无往日枭雄气概。他眼窝深陷,头发凌乱,甲胄歪斜,双手死死抓住王座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城下北地军那场无声的演武,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穿了他最后一丝虚张声势的勇气。
“说话!都他妈说话啊!”韩罡的声音嘶哑破裂,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北地蛮子就在城外!李清风要老子的命!要你们的命!都哑巴了吗?!”
谋士陈平硬着头皮出列,声音干涩:“大……大王,北地军容鼎盛,器械精良,更兼……更兼挟天子以令诸侯,士气如虹。我军……我军新败之余,粮草不济,军心……军心……”他不敢再说下去。
“军心怎么了?啊?!”韩罡猛地站起身,踉跄几步,指着殿外,“老子还没死!这邺城还没破!谁敢动摇军心,老子诛他九族!”他状若疯魔,抽出佩剑狠狠劈在身旁的铜柱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火星四溅。
一名负责城防的老将,脸上带着一道尚未愈合的箭疤,沉痛开口:“大王,并非末将等畏战。只是……城中存粮已不足半月之用,箭矢存量仅三成,滚木礌石更是紧缺。强征来的民夫,逃亡日众,甚至……甚至有守军小队昨夜试图缒城投敌,被巡哨发现,已……已全部处决。”
“处决得好!”韩罡狞笑,眼神扫过众将,“都听到了?这就是动摇的下场!都给老子守!守到马铮、田穰来援!守到李清风粮尽退兵!”
下面一位相对年轻的将领忍不住低声道:“大王,秦王、齐王处……至今毫无音讯,恐怕……”
“放屁!”韩罡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厉声打断,“他们敢不来?!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不懂?!再敢胡言乱语,扰乱军心,与投敌同罪!”
张小乙是韩罡的亲卫之一,此刻正守在殿门外,听着里面传来韩罡疯狂的咆哮和将领们压抑的回应,手心全是冷汗。他偷偷看了一眼殿内那些面如死灰的将领,再想到昨日在城头看到的北地军威,以及城中日益严重的饥荒和不断出现的逃亡事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这城……真的守得住吗?我们……会不会都给燕王陪葬?”
王府内的绝望,如同瘟疫般迅速扩散至全城。
往日还算有些人气的街道,如今一片死寂。商铺紧闭,门户紧锁,偶尔有面黄肌瘦的百姓匆匆走过,也是眼神惶恐,如同惊弓之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绝望。北地军演武的消息早已传开,“天兵天将”、“刀枪不入”、“箭如飞蝗”等各种夸张的传言在私下里疯狂流传,进一步加剧了恐慌。
“听说了吗?北地军有一种会喷火的妖器,一下就能把城墙烧穿!”
“俺隔壁老王昨天想从水门偷跑,被抓住当场砍了头,挂在旗杆上哩!”
“没活路了……城里快没粮了,易子而食……易子而食啊!” 压低的、带着哭腔的议论在断壁残垣间飘荡。
底层士兵的处境更为凄惨。配给的口粮一天比一天少,稀粥能照出人影。伤兵营里缺医少药,哀嚎声日夜不息,如同人间地狱。
什长李狗儿所在的营区,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他手下的兵,一个个饿得眼冒绿光,眼神麻木。
“头儿……咱……咱还要守吗?”一个年轻士兵带着哭音问,“北地军那么厉害,咱这不是……不是送死吗?”
李狗儿看着手下这群面黄肌瘦的兄弟,又想起城下那森严的北地军阵和韩罡在殿内疯狂的咆哮,心中那根名为“忠诚”的弦,彻底崩断了。他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守?拿什么守?送死吗?再等等……看看情况……”
老铁匠赵老汉和其他没能逃出去的街坊,躲在一处半塌的院落里,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兵丁呵斥和惨叫声,人人自危。
“赵叔,听说北地军……他们买东西给钱,还不扰民,是真的吗?”一个妇人怀抱着饿得直哭的孩子,怯生生地问。
赵老汉想起之前在城外看到的北地军纪,重重点头:“是真的!俺亲眼见过!那是真正的王师!”
“那……那他们快点打进来吧……这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另一个老人老泪纵横。希望,在绝望的深渊里,悄然转向了城外的“敌人”。
韩罡为了维持统治,下达了更严酷的命令:实行最严格的宵禁,夜间敢有出门者格杀勿论;加大搜查力度,凡有私藏粮食或“形迹可疑”者,一律以通敌论处,就地正法;甚至开始强行征召所有还能动弹的男性上城协防,无论老幼。
然而,高压带来的不是凝聚,而是更强烈的反弹。白日的邺城,死寂如同鬼域;夜晚的邺城,则暗流汹涌。逃亡的尝试并未停止,反而更加频繁,只是手段更为隐秘。士兵们巡逻时眼神躲闪,出工不出力。就连韩罡最信任的亲卫中,也开始有人私下议论,思考着退路。
恐慌,如同无形的浓雾,彻底笼罩了这座曾经的北方重镇。它侵蚀着守军的意志,瓦解着统治的根基。北地大军甚至不需要立刻攻城,只需要在城外静静地等待,这座看似坚固的城池,或许就会从内部自行崩溃。韩罡的疯狂,与城内弥漫的绝望,共同奏响了一曲末世悲歌。而那来自城外的、代表着秩序与新生的力量,正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只待那最后一击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