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中路军,如同一条黑色的钢铁洪流,沿着官道浩荡南下。队伍绵延十数里,旌旗招展,刀枪如林,却听不到寻常军队的喧哗与嘈杂,只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马蹄声以及车轮碾过路面的沉闷声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肃杀。
行军途中,午后。
队伍途经一个靠近官道的小村落。时值麦收尾声,村口还有些许农户在收拾麦秸。看到如此庞大的军队开来,村民们顿时惊慌失措,如同受惊的鸟雀,有的往村里跑,有的则瑟瑟发抖地跪伏在路边,头都不敢抬。他们早已被过往的乱兵抢怕了。
然而,预想中的劫掠并未发生。北地军队甚至没有进入村庄,只是在官道上短暂停下休整。带队将领(一位讲武堂出身的年轻师帅)勒住战马,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军:
“传令!各营按划定区域休整,不得踏入农田一步!不得惊扰百姓!取用水源需经许可,损坏物品,照价赔偿!违令者,军法从事!”
“遵令!”各级军官齐声应和,声震四野。
士兵们井然有序地原地坐下,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清水默默进食。没有人离开队伍,没有人交头接耳,更没有人去碰触近在咫尺的麦垛或农户晾晒的衣物。
这时,军需官带着几名士兵,来到那些跪伏的村民面前,语气尽量温和:
“老乡,都起来吧,我们北地王师,不扰民。”
村民们将信将疑,依旧不敢动弹。一个胆大的老汉颤巍巍抬头,看到军需官脸上并无凶恶之气,才哆哆嗦嗦地问:“军……军爷,真……真不抢俺们?”
军需官笑了笑,从怀中掏出几枚亮闪闪的北地新铸银元:“老乡,我们不仅不抢,还想跟你们买点东西。队伍需要些新鲜蔬菜,村里可有?我们按市价,用这银元买。”
老汉和周围的村民都愣住了。当兵的不抢东西,还给钱?他们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军需官将银元塞到老汉手里,并真的按照市价,甚至略高一点的价格,买下了几户村民拿出来的黄瓜、茄子和鸡蛋后,村民们才终于相信,这支军队真的不一样!
消息像风一样传回村里,更多的村民拿着鸡蛋、蔬菜、甚至自家酿的粗酒围拢过来,虽然依旧有些畏惧,但眼神中已少了恐慌,多了好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交易在军官的监督下有序进行,钱货两清,童叟无欺。
一个半大的孩子怯生生地递给一个年轻士兵一个红透的番茄,士兵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长官,得到允许后,憨厚地笑了笑,接过番茄,同样塞给了孩子几枚铜钱。孩子拿着钱,欢天喜地地跑回了家。
王老五就是那个胆大的老汉,他攥着手里那枚还带着体温的银元,看着远处那些安静休息、纪律严明的北地士兵,喃喃自语:“这……这真是王师啊……俺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见……” 他心中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镇北王,生出了由衷的敬意。
休整完毕,大军继续开拔。刚离开村落不远,前军传来消息,路边发现一辆陷入泥坑的牛车,一个老农正焦急地试图将车推出来,车上坐着他的老伴和一个发着高烧、面色通红的小孙子。
“停!”先锋将领刘莽下令。他虽性情火爆,但军纪不敢违,更记得王爷“爱民如子”的训诫。他派出一小队士兵上前帮忙。
“老丈,莫急,我们来帮你!”士兵们喊着号子,合力将沉重的牛车从泥坑里推了出来。
老农感激涕零,就要跪下磕头,被士兵们扶住。
随军的医官(徐元直门下弟子)上前查看了孩子的病情,留下了几包草药,仔细告知用法。
“这……这怎么使得……”老农手足无措。
医官温和道:“老丈,孩子病情要紧,快回去吧。药钱?我们北地军,看病不要钱!” 说完,转身回归队伍。
老农看着迅速远去、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军队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草药,老泪纵横,对着军队的方向连连作揖:“好人啊!镇北王是活菩萨!保佑你们打胜仗啊!”
这样的事情,在北地大军南下的路途中,并非个例。
他们路过被战火摧毁的村庄,会留下部分粮食救助幸存者;遇到流离失所的难民,会指引他们前往北地控制的安全区域,甚至分出少量军粮接济;对主动提供情报、帮助引导路线的乡民,给予丰厚的奖赏。
严格的军纪,公平的交易,及时的救助……这一切,通过无数百姓的口耳相传,如同最有效的宣传,迅速在沿途扩散。
“北地军,是仁义之师!”
“他们买东西真给钱!”
“他们还帮俺们推车、看病!”
“镇北王,是天命所归啊!”
当大军兵临邺城之下时,围城的营寨尚未完全扎好,已有附近乡绅百姓自发组织,冒着风险送来猪羊、酒水犒军,更有人主动将邺城内部的虚实、韩罡军队的布防情况,透露给北地斥候。
中军大帐内,李清风听着荀岳关于沿途民情和邺城周边百姓反应的汇报,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
“民心如水,载舟覆舟。”他淡淡道,“武力可夺城,然欲定天下,非民心不可。传令全军,入城之后,纪律加倍严明,有敢擅取民一钱一物者,立斩!有敢淫辱妇女者,凌迟!让邺城百姓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王师风范!”
“诺!”传令兵飞奔而去。
帐外,夕阳如血,映照着北地军森严的营垒和远处邺城高大的轮廓。城内,是韩罡的暴政与恐慌;城外,是北地的严明与民心所向。这场战役的胜负,在刀兵相接之前,其实早已在人心向背之间,昭然若揭。北地的铁骑,不仅带着锋利的刀剑,更携着浩荡的仁义之师之名,即将叩响旧时代最后的丧钟。